陈然家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打开门,李维嘉闪身进来,说:
“等急了吧?路上碰到特务抓人,走不过来。”
陈然着急地问:“抓到什么人了?”
“搞不清楚,”李维嘉摇摇头,说,“我看未必就是我们的同志。这些天,那帮特务急得眼睛都红了,瞎抓乱闯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们还是要千万提高警惕!”
陈然想,敌人这回是真急了,邮检搞得很厉害,差不多每一个邮局、邮筒都有特务守候,警车不时地飞驰而过,大街小巷布满巡逻的宪兵。民生路到七星岗一带的书店一次又一次遭到突然袭击,进步书刊被统统没收,还不断地对书店职工盘问传讯。嘉陵江两岸的各个兵工厂也都戒备森严了,在工厂周围加岗放哨,特务随时对工人住宅进行包围封锁。上回搞来几家大商号的信封,用它寄《挺进报》,可前天听人说,那几家都被特务搜过了,把几个大老板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维嘉说:“现在,斗争已经是短兵相接了,为了防止意外,市委刚刚做了个决定,要求《挺进报》特支精简人员,刘熔铸同志马上转移,由你接任特支书记……”
特支书记?
党对自己是多么的信任啊,陈然认真地听着,激动而庄重的神情交替呈现在他那年轻的脸庞。
李维嘉又说:“另外,还要再组织一套编写、刻印班子,要求能够做到用原来的笔迹进行编印。万一我们这套班子有什么意外,他们能立即接替工作。”
“我这就想办法吸收一个新同志,”陈然说,“让他先模仿一苇的笔迹学会刻写。”
李维嘉点头认可了陈然的建议,说:“可以。不过,班子精简以后,人员少了,工作担子更重,这还不说,危险性也越来越大。你们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陈然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吧老黎同志,保证完成好党交给我们的任务!”
李维嘉把手伸进衣内,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卷纸,递给陈然说:“这是最近接收到的新华社电讯稿,你们尽快把它编出来。”
陈然细细地看着电讯稿,突然抬起头,认真地说:
“老黎,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行不行。”
“你说吧。”李维嘉微笑地望着他。
“你看,接收电讯的这位同志真不简单,”陈然说,“每次送来的稿子,都弄得工工整整,一笔不苟,一字不落。”
李维嘉也深有同感:“是啊,真是个好同志,可惜现在还不能让你跟他认识。”
陈然说:“我的请求就是,给那位不知名的同志写一封信,表达我的友情和敬意。”
李维嘉毫不犹豫地摇起头,说:“不,这不行。你知道,我们做地下工作,是有严格纪律的。”
听李维嘉这么一说,陈然不再吭声了。他确实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崇敬的战友说,但是,纪律是铁的纪律,一切心愿只能留待以后再实现了。
这时里屋传来陈然母亲的咳嗽声,引起李维嘉的关切:“老人家的病……好些了吗?”
陈然说:“老毛病了,一到这种要开春没开春的季节就咳得厉害。”
“你别光顾了工作,”李维嘉叮嘱陈然,“要多照顾她。”
陈然朝里屋那头张望了一下,轻声说:“这些天,她像是感觉到什么,盯着我盘问过好几次,我只好编些话来哄她。”
李维嘉说:“我考虑过了,你可以简单跟她说说,把你做的事向她适当公开。《挺进报》机关设在这里,应该争取得到你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再说,有些话也该说说透,让老人家有个思想准备。”
陈然是个孝子,李维嘉一走,便给娘端去一碗汤药,小心地递到床头,把娘扶了起来:“娘,吃药了。”
陈然母亲皱着眉把药喝了下去,拉住儿子说:“然儿,跟妈说说话。然儿啊,跟娘说实话,这些日子,你每天都搞得那么晚,到底都在忙些啥?”
陈然说:“娘,您最了解您的儿子,您放心,我干的都是好事。”
“好事怎么不能跟娘说?”娘急了,道,“问了你多少回,你总是遮遮掩掩的,你让娘怎么放得下这个心嘛!”
陈然说:“您也知道,如今,外头的世道跟疯了似的,乱得不成样子了,谁不想把这天翻个个儿!我,还有我那些朋友,就是在干这翻天的事……”
他母亲惊讶地问:“外头人家说什么共产党共产党的,莫非你就是……”
陈然郑重地点点头,说:“娘,我是。”
陈然母亲没再问下去,只是盯着儿子看,突然眼中掉下两行热泪来:“然儿,其实,你不说娘也知道你们干的是好事。可你也该替娘想想。娘是对得起国家了!你大姐是为抗日死的,你哥哥在外头跑来跑去,忙的大概也是你这码子事,你妹妹又还在读书,这个家现在得靠你撑着啊!你想过没有,干上那种事,弄不好是要杀头的啊!”
“娘,您放心,我们有组织,只要小心,那些坏蛋抓不到我们。”
“你别宽我的心,我知道,这些年,被他们抓了、杀了的人还少吗?”
“当然,凡事都有个万一,不过,您也别怕。您儿子走的是正道,干的是好事,就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也值了!”
儿子的话还没讲完,娘就掩面呜咽起来了。望着娘的满头花发,陈然也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娘是不容易啊!可他很快地在心里升腾起一股壮烈的豪情,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母亲擦泪,说:
“娘!勇敢些!”
陈然走在街上,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刚才跟刘国鋕碰过头,刘国鋕硬是将一叠钱塞给他,说是给他办报纸的经费。
陈然有些诧异了,经费?前两天老黎不是刚刚给过了?刘国鋕说你就别问了,拿去就是了嘛。陈然这才想起,肯定是刘国鋕个人的钱,忙说不行不行,咋好用你的钱呢?刘国鋕却说,你这个人,咋个这罗嗦,啥子你的我的!你还不知道吗,我家是资产阶级,用资产阶级的钱办无产阶级的事,那还不好?
多么好的同志啊,陈然在心里感叹,刘国鋕说什么也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公子哥们,闹起革命来,意志还特别坚强!对了,还有那个王朴,不也是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吗,不但自己跟着共产党走,还动员他母亲变卖家中的田地,支援地下党。就是《挺进报》,不也受过他好几回资助?
隐隐约约地,陈然感到,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仅凭出身和财产是判断不了的,他们走上这条道路,是因为理想,因为信仰,他们是理性的共产主义者!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