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惊心动魄一幕紧接一幕之际,江竹筠正在万县度过寂寞难熬的岁月。
她是怀抱一腔热血来到下川东的,但暴动地区风声很紧,暂时不能去了。下川东工委书记涂孝文他们对江竹筠的工作有过几种考虑,甚至想派她和卢光特经宜昌去大别山解放区,引一支部队进入两巫,但都因为条件未成熟搁置下来。
江竹筠暂留万县,在法院会计室谋了个差事,掩护得很好。但一个战士出征未成,总使她心潮起伏。
生活虽然看似安定,可她心驰神往的还是农村,是老彭他们倒下的地方。活着的同志们已经逐渐清醒了,采取了潜伏的小型武工队形式,克服了敌人围剿初期的混乱和困难,农村武装又在悄然发展了。她相信过些日子,党在农村的组织调整就绪,游击队逐步壮大,她就能到她神往的战场上去。
等待着的日子,是孤寂的。她活得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更多的时候,江竹筠把内心的痛苦深藏起来,不让她的同志们有丝毫的觉察。
参加万县的工作,她跟雷震和李青林的接触较多。他们是万县县委的正副书记。李青林是大姐,原名方琼,新华日报馆邵子南的恋人。那天,是他们准备结婚的日子,方琼提着一包喜糖兴冲冲地赶往化龙桥,恰遇重庆的军警宪特突然出动,包围了中共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馆,强迫中共方面所有驻渝人员撒返延安。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从此与自己天各一方,方琼强忍悲愤泪眼朦胧。后来她奉命到了下川东农村,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青林,那是邵子南用过的笔名,她想无论是胜利归来,还是血染沙场,她的爱人都会从报上知道,她没玷污他们的感情和誓言。
有如此经历的李青林,对江竹筠的心情是十分理解的。那天涂孝文让他们都来听取卢光特带回来的消息,研究下一步的策略和方案,在乡下教书掩护身份的李青林先来到江竹筠的住处,一见面就说:
“竹筠,你又瘦多了。”
“整天呆着没事,都把我快憋疯了,”江竹筠露出一丝苦笑,说,“青林姐,多派些事情给我做吧。”
李青林笑笑说:“接下去,够你忙的了。怎么,又牵挂云儿了?”
“没有,没有……”
江竹筠掩饰着,但她的心里,对云儿,确实是朝思暮想地牵挂啊!
自从老彭牺牲,云儿就成了她心灵的寄托。
云儿让谭竹安和她的幺姐领养着。这个被她称作幺姐的女人,正是彭咏梧的前妻谭政伦,谭竹安是她的弟弟。当年,老彭从云阳调赴重庆,党内出现了叛徒,组织考虑到他的安全,要他切断与云阳的联系,从此与妻子及出生不久的儿子炳忠失去音讯。谭政伦带着炳忠辗转,但始终记挂着丈夫的下落。终于,竹安在重庆找到了老彭,但那时的老彭,已跟江竹筠从假扮的夫妻组合成正式的家庭了。谭竹安怕姐姐受不了打击,始终没告诉她真相。老彭和江姐离开重庆去农村的时候,谭竹安提出由他和姐姐一起来领养云儿,并写了一封长信把这些年来的情况向姐姐作了详尽的透露。谭政伦深明大义,克制住了内心的创伤,毅然来到重庆,负起照料彭咏梧两个孩子的责任。她说,虽然自己文化不高,但革命的道理还是懂的,她理解咏梧和竹筠。
在江竹筠心里,这个幺姐,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给了她温馨,给了她鼓励,她想,她会像爱她亲生的孩子一样爱着云儿,就像她对从未见过面的炳忠的感情一模一样。
现在,老彭走了,留下两个他爱过的女人踽踽独行。云儿和炳忠,是他血肉的标志,血肉的延续。
云儿被幺姐领养着,她是放心的,但她还是想见到他,他又长高了吗,他还记不记得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再看到他的时候,云儿还会不会认得出她?留给云儿的,毕竟只有一张合影,那时他还很小,戴着大檐帽,调皮而可爱地坐在父母的中间……
在寂寞的日子里,江竹筠动过这样的念头,她要去看看幺姐,看看云儿,把信都给竹安寄出去了,甚至买好了给炳忠的礼物,一只漂亮的书包,但卢光特带来的消息,把她心里的计划给打乱了。
此刻,中共川东临委的处境极其危艰。临委的五名领导成员,除彭咏梧牺牲、刘国定叛变外,临委书记王璞长住广安,副书记涂孝文长住万县,只有秘书长肖泽宽还在重庆。
刘国定、冉益智叛变的消息证实后,肖泽宽通过王璞的妻子、临委交通员左绍英,与王璞约定碰头磋商。
王璞与肖泽宽在壁山蒲元乡会面,两人商议决定了应变措施。此后,王璞选派原上川东一工委书记邓照明前往重庆,负责清理被破坏的组织……
由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工委书记涂孝文派赴重庆的联络员卢光特几经周折,终于同邓照明取得了联系,了解到了重庆发生的事变。随后,他立即返回万县,向涂孝文报告……
涂孝文告诉卢光特,带信给下川东转移去重庆的那些同志,就说“水浑了,暂时停航”。
大家都为这个化名老杜的涂孝文担心,卢光特也说邓照明建议他回重庆去,涂孝文却说:“重庆现在的情况那么复杂,认识我的人又多,去了反而会出事。还是这里好,我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
碰过头,江竹筠、李青林便说,老杜他是有点过于乐观了。
“老杜长住万县,”江竹筠说,“刘国定和冉益智两个叛徒都清楚得很,冉益智原来就是老涂的交通员嘛!叛徒知道,敌人当然也会知道,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万县县委书记雷震深有同感:“重庆那边出事,要说教训的话,就是这种过于乐观的情绪。麻痹大意,轻视敌人,那是要吃苦头的!”
江竹筠又说:“重庆都已经是腥风血雨了,万县绝不会是世外桃源。”
江竹筠他们没有猜错,万县看上去还风平浪静,但敌人的魔掌已经向它伸来了。
《挺进报》事件,使徐远举大大长了脸。在各种出头露面的场合,他的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骄矜。徐远举的直接上司——重庆绥靖公署主任朱绍良,直接向蒋介石呈报此案,由蒋介石一次批拨给徐远举办案经费五亿元。军统特务组织内部的各个机构,也正围绕着《挺进报》事件争相邀功请赏。秘密机关保密局的头目毛人凤在全局表彰徐远举的功绩,并向徐远举颁发大量奖金;而公开机关国防部二厅的头目侯腾也不甘落后,赶忙让国防部给徐远举颁发了奖章、奖金,还让自己的妻子朱和珍以省亲之名赶赴重庆,向徐远举表示关切。
经朱绍良特准,由重庆绥靖公署二处、保密局重庆站、重庆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和宪兵团、警察局抽调人员,组成了一个以徐远举为首的“重庆联合侦防处”,使徐远举完全拥有了统一调动军警宪特力量的大权。其目的,仍然在于利用《挺进报》案件的已有线索,进一步破坏中共地下组织……
那一天,徐远举请来了冉益智。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冉益智一进办公室,徐远举就笑着迎了上去。
冉益智说:“挺好……挺好。”
“我已经向保密局本部呈报,准备给你嘉奖,而且要任命你为保密局的上校专员。怎么样,这消息不坏吧?”
“多谢……多谢徐处长!”
冉益智蠕动着嘴巴说。虽然这样的官衔在他的心目中还略嫌小了些,但他盘算过了,使出点劲,再跟刘国定轧轧苗头,日后肯定亏待不了他。眼前的徐远举,是能够使他再上几级台阶的,到了也挂上像他那样的少将军衔,可就威风了!在地下党那边,也当过个副书记,可毕竟是提心吊胆把脑袋夹在腋下过日子的嘛。他甚至想,只要有官当就行了,管它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来,请坐,请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冉先生?”
“正根据处长的指示,在备课……”冉益智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备课?”
“给特务训练班讲课啊,关于地下党的组织活动、行动规律、交通情况……”
“纸上谈兵是需要的,但更需要的是行动。冉先生啊,能不能麻烦你到万县去走一趟呀?”
“万县?”
冉益智愣了一下。
“我把你彻底当成自己人啦,什么都不瞒你。”徐远举笑笑说,“下川东的游击队,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啊!大家都有一种说法,叫什么‘老杜的游击队’,这老杜,是不是就那个你说的涂孝文?”
“就是,就是他!”
“那你去把他抓来嘛。我倒想看看,这老杜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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