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紫霞同志,是小说《红岩》中孙明霞的生活原型。1949年她自渣滓洞被营救出狱后转移荥经。在荥经入盟后参加民盟西康省筹委会组织工作。民盟荥阳流动剧团演出《白毛女》时,紫霞同志饰演喜儿,剧照曾于1986年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举办的民盟历史资料展览会上陈列展出。1988年3月19日,紫霞同志因患癌症不幸在成都逝世。
——作者
抗日战争时期,曾经在重庆渣滓洞集中营受过残酷迫害,文化大革命又被“四人帮”摧残的一些战友、老同志不断地逝世。这些年,继胡春浦、李玉钿、屈楚、龙圣夫等人之后,紫霞同志又离开人世,和我们永别了。由于天各一方,相距遥远,在他们弥留之际,都未能与他们诀别,参加悼念活动,引为终身遗恨!他们的去世,都引起了我无限的哀伤,也都引起我对渣滓洞集中营那一段艰难岁月的深切回忆。紫霞同志的一生,充满着坎坷与不幸,在我思想上感情上所引起的哀伤,更为强烈,更为沉重!
我认识紫霞,远在渣滓洞集中营以前。
1946年,重庆市爱国学生运动,风起云涌,正处于高潮。广大青年学生反对独裁,反对内战,反对美国政府支持蒋介石扩大内战的声浪,极为强烈。民盟中央总部二楼是当时指挥、推动青年学生运动的一个中心。当时民盟中央许多领导人、中层干部与中共重庆市地下组织秘密合作,投入了这场政治活动。《新华日报》《民主报》以及其他许多进步报刊记者为了报道这些活动,也为了支持这些活动,极为活跃。我们利用新闻记者的有利条件,经常往返坪坝、北碚,走访重庆大学、女师学院等学校。这时我认识了凌春波、阮海燕,也认识了曾紫霞。
1947年“六一”,重庆国民党特务组织进行了一次大逮捕,共计逮捕了200多人。《民主报》的职工和许多盟员同时被捕。其中一部分于同年冬转移到渣滓洞集中营,进行长期监禁,这算是第一批关进渣滓洞的“囚犯”。1948年,由于叛徒的出卖,重庆地下党组织受到严重的破坏。刘国鋕同志被捕了,曾紫霞同志也同时被捕,并且不久即转移到渣滓洞。女政治犯集中关在楼下左侧,单独关押,单独放风。《民主报》职工和其他盟员多关在楼上第一室和楼下第二室。虽然都囚禁在一起,而且近在咫尺,但彼此根本没有见面和谈话的机会。
集中营与外界是隔绝的,新闻是被封锁的。集中营内牢房与牢房之间也是隔绝的,互相接触,互相交谈也被禁止。但“囚犯”与“囚犯”的命运相连,他们之间的革命情谊是相通的。互相之间的关心、支持与鼓励时常通过各种渠道把大家团结在一起,联系在一起。当时,集中营内的斗争十分复杂,生活也极为艰苦。叛徒、特务白佑生策划办了一份《新生》墙报,用唆使、策动、威胁种种手段,要大家写文章。这是他企图收买、软化、分裂革命同志的一种阴谋诡计。这件事曾引起了许多人的关心与警惕,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与抵制,后来再办两期便停止了。我记得有一次编墙报的人路过女室,突然有一名“女犯”探出头来,“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表示她对《新生》墙报和它的编辑人的愤懑情绪。这件事马上引起议论。有人说:“这个女的就是曾紫霞,是一个四川姑娘,性情很野,很泼辣。讲话不留情面”。又有人补充说:“她就是刘国鋕的未婚妻,大学生”。这件事加深了我和我们一些人对曾紫霞的认识。之后,我因为在狱中教俄文,被审查、关重禁闭,受到了紫霞的同情。通过何雪松同志的介绍,又知道紫霞同志与江姐(江竹筠)很接近,是女牢的一位活跃分子,我写的慰问江姐、纪念彭咏梧烈士的信,也是通过紫霞转去的,从而进一步地加深了对她的了解。
祖国解放了。一部描绘白公馆、渣滓洞集中营斗争事迹的著名小说《红岩》出版了。通过《红岩》小说对集中营中英雄人物、烈士事迹的描写,通过和《红岩》作者罗广斌、杨益言以及刘德彬等人的亲自交谈,使我熟悉《红岩》中孙明霞的造型即取材于紫霞同志,而《红岩》中另一烈士刘思扬的造型即取材于刘国鋕,而且他们二人的斗争历史又都曾经与民盟组织发生过联系。当时,我多么想和这位女难友见面谈心,回顾过去一同战斗的历史呵!但我们很少见面,我先后两次参加了重庆市政府主持的“中美合作所集中营”革命烈士纪念活动,见到了许多当年的战友韩子栋、杨益言、刘德彬、孙重等,但一次也没见到紫霞。
但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愿望终于实现了。1981年10月为了写刘国鋕烈士的传记,也为了搜集其他一些烈士的革命斗争事迹,紫霞同志来到了贵阳,在我家里作客,一共住了两天。那是我最难忘的一次聚会。我的老伴,儿女听说她是《红岩》小说中孙明霞,而且又是《红岩》中另一烈士刘思扬的亲密战友,都感到极为兴奋,极为高兴。我陪紫霞同志去看望了韩老(韩子栋),去看望地下时期的老同志蒋汇泽夫妇,还陪她游览参观了贵阳名胜花溪。她第一次和我谈起她一生的坎坷,谈到1957年和1967年先后两次政治大动乱中的不幸遭遇。谈得很深、很细、也很坦诚。心情是痛苦的,难过的,但又是平静的。听了她的叙述,我有时显得激动,她反而显得很平静。她说:“有人说我一共挨了五刀。关进渣滓洞是第一刀。爱人刘国鋕被敌人杀害这是第二刀。1957年因丈夫被打成右派,家庭生婚变,这是第三刀。文化大革命无端地被关押三年,这是第四刀。现在我得了乳腺癌,动了一次手术,这也是挨刀。我确实是挨了五刀啊!”这次促膝谈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后,我于1985年到成都开会。我们商定:把曾经在一起工作过、战斗过的朋友约集起来,到李玉钿家中小聚,但没有成功。1986年她陪同一些老教师到桂林、昆明旅游,路过贵阳,我们又见了面,但行色匆匆,没有深谈。我问她在花溪拍的照片收到了没有。她只简单地说:“收到了,只是太小了。”我后来取出底片,又重洗了两套,寄给她一套,我自留一套。这一套照片连同她寄给我的刘国鋕同志传记,算是存在我身边的永恒的纪念品了。
紫霞同志去世以后,我怀着沉痛的心情认真看了紫霞同志治丧委员会所写的讣告,又重新阅读了她写的刘国鋕传记,心情很久很久不能平静。
紫霞同志的一生,正如讣告中所提到的,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的一生。在她几十年的坎坷生涯中,她确实是曾“把青春的活力,倾注于思想理论战线。”在过去“左”的政治运动中,她也确实“忍受了无端的牵连与屈辱,经受了长期精神上的磨折,饱尝个人生活的艰辛”,她不愧是一个坚强的人。
我永远怀念紫霞同志,怀念这位坚强的女战士。
1986年8月
原文发表于唐弘仁文集《风雨九十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贵阳联谊会编
2005年8月印刷,非正式出版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