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情
特务机关就将向刘国鋕下毒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刘国鋕的家中。刘国鋕的六哥急忙赶到成都去找刘航琛。刘航琛密电何应钦，务请刀下留人。刘航琛又去重庆拜访徐远举，答应让徐任意在川康银行、川盐银行透支现金，务请保全刘国鋕性命。何北衡也四处活动，求情。这样，刘国鋕的名字才从死囚名单上勾掉，他的生命才暂时得以保全。
刘国鋕的五哥刘国錤闻风从香港也赶了回来。他到重庆时，特务机关曾计划将刘国鋕和许建业、李大荣同时公开枪决。刘国錤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专程去特务头子徐远举家拜访。赠送名贵礼物之后，要求徐远举释放刘国鋕，让家人和刘国鋕见一面。
徐远举没有马上答话。却盘算着，让他刘家兄弟见面，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第一，他可以向众多说情的官场中人做个好姿态；第二，他还可以借此利用刘家兄弟骨肉相聚的感情，去软化刘国鋕的铁石心肠……
盘算既定，徐远举立刻爽快答应：“刘先生，请明日上午十时去老街三十二号。我让你们两兄弟见一见。”
刘国錤准时去老街三十二号。
刘国錤瞥见刘国鋕也进到徐远举办公室来了。弟弟苍白的脸色，充满血丝的双眼，褴褛的衣衫，刘国錤心酸极了。发现弟弟轻蔑扫视徐远举的眼神，刘国錤生怕会见罪徐远举，连忙起身，一把将刘国鋕拉来坐在沙发上，兄弟俩紧紧靠坐在一起。
刘国錤向弟弟开口说道：“自你被捕入狱后，全家人日夜思念你。我们弟兄从小没有了父母，彼此相依为命。我这次回来，是专门来营救你，指望你早日出狱，一家人好团聚。”
徐远举插言道：“过去我要你登报脱离共产党，现在也不要你登报了。只要你签个字脱离共产党，我就放你！”
刘国鋕摇摇头，道：“要我脱离共产党，万万办不到！”
徐远举话题一转，像是对刘国鋕，也像是对刘国錤劝道：“……签个字只是个手续嘛！你签了字，我才好将你交给你五哥，你五哥才好将你带去香港呀！”
刘国錤噙在眼里的泪水，忽地夺眶而出。他忍不住插话道：“你不知道，现在到处在抓共产党。七弟，你签个字吧！签了字，我带你去香港，去美国。”
刘国鋕霎时间完全看明白了，异常平静、不动声色的徐远举正在利用他们的骨肉之情在玩弄计谋。他毅然地靠近五哥说道：“五哥，我非常理解你和家里人的心愿。徐远举真要放我出狱，何必让你来见我？他是在耍圈套……你快走吧！你好好去经商，不用管我，我不去香港，不去美国。我有我的信念、意志，这是任何力量也动摇不了的。”
刘国錤还想说什么，刘国鋕却已站了起来。他怀着深沉的感情，向刘国錤说道：“你不要挂念我，也请不要再来了。中国革命一定会成功，我是自愿为人民流血牺牲的……”
“没有玷污党的荣誉”
1949年11月27日，这一天，是个血腥的日子。重庆集中营沉浸在一片阴森、恐怖氛围之中。一批又一批爱国志士从牢狱里被押了出去，就没有再回来。
天空是那样地阴沉。刺耳的枪声，在林间、在公路旁鸣响着。
“哐铛”一声，牢房门又被打开了。对面牢房又被押着走出一个人。他1939年被捕，已被囚十年。他就是狱中战友崇敬的一位老同志许晓轩。特务曾对戴着铁镣的许晓轩说：“只要你保证不逃跑，就将你脚下的镣取掉！”他冷冷一笑道：“开不开铁镣是你的自由，跑不跑是我的自由！”他曾在《新华日报》工作过，也曾作过地下党工作，他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但他的身体由于长期监禁早已显得十分衰弱。不过，他这时离开牢房时却是精神百倍的。
许晓轩蓦地向刘国鋕伸出手来了。他的手软绵绵的。他的手握住罗广斌，小声对他们说道：“胜利以后，请转告党。希望我们的党经常注意整党整风，清除机会主义，保持党的纯洁……”
刘国鋕凝望着许晓轩，他像不曾说过什么似的，一松手，就匆匆走了。但刘国鋕心头却觉得：许晓轩留下的话比什么话都重要，比任何慷慨的口号还要响亮！刘国鋕不知道：许晓轩为什么将这话悄悄告诉他和罗广斌，是否是因为他们年轻些，还有生还的可能？他只想一件事，他，应当怎样“保持党的纯洁”。
处在异常愤激、心潮澎湃之中的刘国鋕，他怎么也接捺不住自己沸腾和兴奋万状的思绪。他将珍藏的纸页、铅笔找出来了。他将他和陈然、罗广斌秘密制作的五星红旗收藏在地板之下。他匍匐在地板上，铺开了纸页。他就想写一首诗。
牢门忽地被推开了！特务已涌入牢房，向他喝道：“刘国鋕，出来！”
“忙什么?”刘国鋕对特务大声说道：“我还想写首诗！”
“不行！马上走！”特务咆哮着。
刘国鋕不屑地看了特务一眼，将手中握着的半截铅笔一扔，就从地板上翻身挺立了起来。他向罗广斌挥挥手告别，就迈开脚步，向牢门外大步走去。
刘国鋕高昂着头，向白公馆牢狱扫视了一眼。挥挥手向同狱战友告别之后，他一边向前迈步，一边就大声将他心中想写的诗句，一句句朗诵出来：
同志们，听吧！
像春雷爆炸的，
是人民解放军的炮声。
人民解放了，
人民胜利！
我们——
没有玷污党的荣誉，
我们死而无愧！
……
刘国鋕高亢的朗诵声，从狱内传向狱外。
他倒在茂密的松林之下了。但他随口喊出的诗句，却长久地留在了人们心中……
原文1994年发表于中国青年出版社《红岩九烈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