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刘国鋕烈士的了解，始于1997年夏天读到刘以治所撰《真理的追求者刘国鋕》一文。文末提及烈士生前喜爱古典艺术歌曲和苏联歌曲，并列举了部分曲目的中文译名。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那时我还是二年级小学生，并无能力查找。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检索外文资源的能力日渐提高。关于刘国鋕喜爱的歌曲，我得以慢慢收集到原文歌名、创作年代和演唱音频。如《魔王》（Der Erlkönig，1815）、《感受不自由莫大痛苦》（Замучен тяжелой неволей，1876）、《囚徒》（Солнце всходит и заходит，1900）、《祖国进行曲》（Песня о Родине，1936 ）……

 

     除此之外，刘以治还提及一首歌《夜莺》。“苏联的《夜莺》就是他（刘国鋕）教我唱的。”仅仅根据国别和译名，就去查找这首歌的相关信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萨拉薇”——夜莺，在俄苏歌曲中属于常见意象。稍有不慎就可能张冠李戴。

你在哪里？萨拉薇，亲爱的萨拉薇？

 

我想到的第一只“萨拉薇”，是索洛维约夫-谢多伊作曲、法梯扬诺夫作词的《夜莺》（Соловьи）。这是一首著名的卫国战争歌曲，迄今还在俄罗斯的胜利节音乐会上演唱。

 

这首歌作于1945年，如果译介工作及时，理论上可能在1948年4月（刘国鋕被捕的时间）之前传到中国。这首歌的中文译配者为张洪模（1926-）和张相影（1918-1995）。他们何时完成Соловьи的译介工作，目前我尚未查找到确切的记载。但我仍然将Соловьи从备选名单上排除掉了。因为张洪模和张相影在译介的时候，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春天来到了我们的战场》。在信息交流并不发达的当年，身为中国听众的刘国鋕，大概很难想到它的本名是夜莺。

 

第一只“萨拉薇”飞走了。可我依然觉得它多么亲切。既然我们常常将囚禁英雄的牢狱，比作英雄斗争的另一处战场，那么这支歌，多少也能寄托刘国鋕的心怀吧。

 

 

我想到的第二只“萨拉薇”，是阿利亚比耶夫作曲、杰尔维格作词的《夜莺》（Соловей）。格林卡正是在这首歌的基础上，创作了钢琴变奏曲《夜莺》。

 

这首歌创作于1826年，迄今还是花腔女高音的常选曲目之一。它太有名了，以至于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一厢情愿地觉得就是它，甚至郑重地在微博上介绍过。如今我同样排除掉了它。原因如下：第一，Соловей是典型的花腔女高音曲目，刘国鋕作为一名非音乐专业的革命者，大概是唱不了的；第二，尽管Соловей的中文译介时间不明，但译介者毛宇宽生于1931年，1948年他只有17岁，实在不太可能在那之前之前完成译介工作。

 

第二只“萨拉薇”也飞走了。可是，只要想一想刘国鋕和曾紫霞的爱情故事，也还可以唱一唱这支歌。因为这是一支在牢狱中写成的歌，那时，被囚禁的阿利比亚耶夫正在思念他的恋人卡佳：

 

 

你在哪里？萨拉薇，亲爱的萨拉薇？

 

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第三只夜莺。它的名字是“萨拉薇——萨拉乌什珂”（Соловей соловушко）。

前两只夜莺，直到今天依然声名卓著。这一只却早已鲜为人知。甚至连sovmusic.ru上也查不到它的音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在russian-records.com上查找到，演唱者是薇拉·杜霍夫斯卡娅。这支歌是电影《夜莺曲》的插曲。该片由高尔基电影制片厂摄于1936年，讲述一个姑娘怎样走上革命道路。

 

Соловей соловушко的词曲作者是斯托亚尔，生平不详。中文译介者是赵沨（1916-2001）。根据百度百科介绍，【1939年他与李凌、联抗等革命音乐工作者在重庆创建新音乐社，并任《新音乐月刊》主编。这个时期，赵沨在《新音乐》等报刊上发表了一些著作和译文，特别是译配了很多苏联歌曲，如《喀秋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夜莺曲》《假如明天战争》等，在当时广为流传。】

 

由此可见，在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的重庆，曾经出现过传播苏联歌曲的热潮。这其中有一首，就是赵沨译介的《夜莺曲》。

这就是它，萨拉薇，亲爱的萨拉薇。我为此欣慰。

 

“在那些艰难曲折的岁月里，我曾有过沮丧，可每当一想到我的沮丧是对一个牺牲了的先烈形象的亵渎，那会玷污曾有过的圣洁的爱情，我终于又挣扎着前进了。”

 

——现在，每当读到曾紫霞在刘国鋕牺牲多年以后写下的话，这首歌的歌词就仿佛获得新的意义了：

 

 

让我以另一首苏联歌曲《苏丽珂》，来为这一段求证的历程画个句号：

 

“夜莺一面动人地歌唱，一面低下头思量。好像是在温柔地回答：‘你猜对了——正是我！’”

 

2017.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