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馆转载略有删节)
“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二者皆可抛。”——读者千万别以为我把裴多菲的诗句写错了,这是我在一次饭桌上亲耳聆听某位副局级干部酒后吟诵的“新编名诗”。
之所以想起这几句歪诗,是因为我不久前带领学生去参观“红岩魂”展览时,买了一本《黑牢诗篇——“白公馆”“渣滓洞”革命烈士诗文集》。读到了一行行用鲜血和生命写成的真正的诗,使我再一次感到同样在“镰刀斧头”下举起过右拳的人,随着人生道路的延伸,却有着两种多么不同的思想境界、生存方式和生命终点!
尽管小时候便从“禁书”《红岩》中读到了陈然“对着死亡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的“自白”,成年后又在重庆渣滓洞牢房的墙上读到何雪松“假如你爱我爱得很深,你等待着我吧!让我清算了敌人,我再回家”的“情诗”,但是,当我手捧《黑牢诗篇》,置身庄严展厅,久久凝视着先烈遗像上江竹筠、许晓轩、余祖胜……那一双双也永远凝视着我——不,凝视着我们的眼睛时,我很久未激动过的心受到了真正的震撼!
所谓“震撼”,当然不是少年时热血沸腾的简单重复。以前我总认为许晓轩、江竹筠就义时是死而无憾的,然而,读了这本《黑牢诗篇》,我对这个问题有了些新的认识:烈士们为自己选定的信仰而献身,而且已经看到了自己参与奋斗的事业正现出胜利的曙光,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的确无怨无悔而无憾;但是,当他们在狱中反思革命斗争的教训,并展望自己牺牲后仍会向前发展的共产主义事业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的心灵深处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和忧虑吗?
《黑牢诗篇》的最后一页,是狱中共产党员们向党的“最后寄语”——
“一、防止领导成员腐化;二、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的锻炼;三、不要理想主义,对组织也不要迷信;四、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五、切勿轻视敌人;六、重视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七、严格进行整党整风;八、惩办叛徒、特务。”
读着这浸透血泪的“八条意见”,我甚至似乎听到了许晓轩们凛然就义之际,回眸往事时那幽幽的叹惋之声。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两个阶级的殊死大搏斗中,“领导成员腐化”“从右跳到‘左’”“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曾给我们的事业带来多么惨痛的损失和沉重的教训! 我更不得不惊异于烈士们那具有历史穿透力的深邃的眼光!——这近半个世纪前用无数共产党员鲜血和头颅换来的“八条意见”与改革开放的今天党中央有关端正党风乃至反腐败的一系列要求何其惊人的一致!只是,如此“惊人的一致”究竟该是让红岩烈士们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呢,还是更加不安?这真该让如今所有活着的共产党人尤其是党的领导干部深思!
无可否认,我们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取得了令先烈们欣慰的辉煌成就,但也毋庸讳言,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我们党内至今还存在着当年就令先烈们痛心的腐化乃至腐败现象。在江竹筠们的“后来人”中,有无愧于“共产党员”称号的雷锋、焦裕禄、张志新、孔繁森以及无数默默无闻勤恳奉献的普通人,但也有曾担任过“第四届国际反贪大会执行副主席”的原北京市副市长王宝森和曾在干部大会上“语重心长”地“告诫”部下“廉洁自律”的原泰安市委书记胡建学!也许在后者看来,关押在白公馆的刘国志简直是“大傻瓜一个”——家人已经用重金打通关节要带他出国留学(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勾兑好了”),只需他在“脱党声明”上“象征性地”签个字,可刘国志硬要为自己的主义而献身,高声朗诵着“我们没有玷污党的荣誉,我们死而无愧”的诗句走向刑场!然而,党内职务远在刘国志之上的王宝森、胡建学之流,却因“玷污党的荣誉”而被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28岁的刘国志则因他“死而无愧”而用年轻的生命在我们的心中铸造了关于信仰的永恒而壮丽的丰碑!
……但愿我们每一位和江竹筠属于同一个政党的共产主义事业的奋斗者,都读一读这本《黑牢诗篇》,并用自己的生命在改革开放的世纪之交续写红岩烈士留下的诗篇,以告慰九天之上的先烈,正视那一双双时刻注视着我们的眼睛。 1996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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