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典走进刘国鋕囚室的时候,刘国鋕并未在意,只是冷眼看了一眼这个看守。
把一个纸包扔给刘国鋕,杨钦典说:
“给,你的东西!”
刘国鋕看看纸包,见上面没写任何名字,有点疑惑地问:“哪来的?”
“别问了,拿着就是了。”
杨钦典面无表情。
说着,掉头就走了。
刘国鋕急急打开纸包,这纸包里头,藏着什么秘密呢?他的手,都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
里面,露出了一个绣花的枕套。
一枝箭从两颗红心中穿过。
枕套的另一面,绣着挺拔的青松……
刘国鋕眼睛一亮。他明白了,这是曾紫霞送给他的!
她是怎么托人送过来的?
她的情意,她的嘱托,都无言地寄托在这只枕套上了。
刘国鋕激动地将枕套紧紧地贴在怀里,眼中有晶莹的光在闪动了,喃喃地自言自语:
“小东西……”
那边的囚室里,陈然和李文祥正在下棋,陈然喊得很响:
“将!”
李文祥蹙着眉头沉思良久,摇摇头说:“输了,又输了。”
“老李,来,再杀一盘!”
陈然兴致颇高地接着摆起棋子。
“不来了不来了。”
李文祥把棋盘一推,象棋子滚了一地。
陈然忙一颗一颗捡起,心疼地说:“这副象棋好不容易用泥捏出来的,摔烂了多可惜,还得一个一个捏!”
李文祥摇摇头,说:“算了,我真的不想下了。”
陈然笑道:“是下我不过?”
李文祥苦笑着,说:
“没意思!”
“坐牢嘛,好比和尚打禅,要有耐性的。”陈然说着,抬起头,注意地看着李文祥,问,“老李,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文祥犹豫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摇了摇脑袋。
陈然说:“我上次介绍你看蔡仪先生的那本《新艺术论》,你看了吗?”
李文祥无精打采,像是没听见。
陈然又说:“你看你,你不是爱好文艺吗?这本书不错,对你肯定有帮助。”
“算了,我懒得看这些理论的东西。”
李文祥硬梆梆地说了一句。
“老李,听我一句话,你现在这样成天唉声叹气的,也太消沉了些。”陈然跟李文祥在一间囚室住久了,都成了好朋友,心里想说的话自然就不隐瞒,“你是老党员,这里还有许多年轻同志和非党同志,我们要给他们做个好样子!”
“这我知道。不过……”
“怎么?”
“我们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李文祥说,“不就是为了胜利的那一天吗?”
陈然默默地看着李文祥。
李文祥似乎激动起来了,接着说:“我们奋斗过了,也做出了不少牺牲,而且胜利眼看就要到来了。可是,我们自己呢?我们能亲眼看到这个胜利吗?”
“当然能!”
陈然充满信心地说。
李文祥却摇头叹道:“唉,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敌人就那么善良?他们会让你活着看到胜利?”
陈然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别无选择,也只有坦然地面对死亡了。”
“可是,我们为胜利斗争了这么多年,弄到最后,自己却得不到这个胜利,这……这岂不是太惨了吗?”
听李文祥说出那么一句话,陈然不免有点吃惊了:“哎呀老李,你怎么这样想?你这种想法可不对头啊!”
“怎么,我说得不对?那你说,这个胜利,我们如果连看它一眼都不可能,那它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能说是没有意义呢?”陈然说,“依我看,胜利本身是重要的,但我们自己能不能看到它倒并不重要。我们革命本来就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嘛!就说刘国鋕吧,要是为了他自己,他图个什么呢?他家里是缺吃还是少穿?还有王朴,他把家里的田产全部拿出来,变卖成黄金交给组织,难道也是为了他自己吗?”
李文祥不吭声了。
陈然越讲声音越响:“古今中外,那些为科学真理而牺牲的人,像哥白尼、伽利略、布鲁诺,他们也都没有亲眼看到胜利,可谁能说他们的奋斗没有意义呢?”
李文祥无言以对,只得报以沉默。
陈然接着说:“真理总是要有人为之殉道的。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我们要说,我不做真理的殉道者,谁做真理的殉道者。你说,人生能有幸做一番如此激昂慷慨、如此光彩照人的事业,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李文祥却依然默然不语,看样子他是有满腹心事了。
放风的时候,细心的许晓轩问陈然:
“哎,老李呢?他怎么没出来放风?”
“今天一早特务就把他提到渣滓洞去了,说是要审讯。这个月,就审了两回了。”
许晓轩像是在想着什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陈然一笑,说:“他倒是挺愿意去,因为可能又多了一次跟他老婆见面的机会。”
许晓轩提醒说:“这个老李,我总觉得他儿女情长的东西多了些。”
“是啊,这些天,他的情绪有些消沉。”
陈然话一出口,许晓轩就停住脚步了,问:“是吗?”
“说了些牢骚话。”
“为什么?”
“说来也怪,听到战场上不断胜利的消息,别人个个都欢天喜地,只有他李文祥,偏偏往看不看得到胜利上头想,结果反而想出苦恼来了。”
“这不行,”许晓轩正色道,“他这种情绪很危险,你要从正面做些工作,多劝劝他。”
陈然说:“那当然。昨天晚上我还跟他争了一场呢!不过,我想他也不过是一时想不通,嘴上说说罢了。毕竟是老同志了,八个月牢坐下来了,连毒刑拷打都挺了过来,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怎么样吧!”
“可是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许晓轩看着陈然说。
“什么事?”
“李文祥和刘国鋕都被带到渣滓洞去审过,为什么李文祥每次都能见到他老婆,而刘国鋕却不能见到他的未婚妻?”
“这……这我倒没想过。”
“照我看,敌人已经注意到老李流露出来的那种儿女情长的东西。他们这样做,就是想利用老李的这个弱点,设法软化他。在这种地方呆长了,你就会知道,有时候,软化要比毒刑拷打更险恶,更残酷,也更能考验人!”
许晓轩的话,使陈然陷入了沉思。
“时间到了!李文祥,该回去了!”
看守一喊,李文祥才像醒过神来。
果然,这回到渣滓洞,他又见到熊咏辉了。提出要见,特务就爽快地答应,似乎根本没费什么周折。
这对夫妻一直默默地坐着,李文祥端祥着妻子,熊咏辉也凝望着丈夫。
李文祥对妻子,是有感情的,就连做梦,也从来没梦见过别的女人。哪怕就是这样默默无语四目相视,李文祥也觉得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看守又喊了一声,只能起身了。走出审讯室,熊咏辉说:“你也别太牵挂我了,自己保重啊!”
李文祥点点头。
“刮刮胡子吧,还是精神点好!”熊咏辉又说。
李文祥依旧点点头,点得有些机械。
两人被分开了,李文祥被白公馆的看守押着走向门外,熊咏辉却被渣滓洞的看守押着,朝内院方向走。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