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滓洞外,好久未响的梆子声又“当当”地传入人们的耳膜。
有人又进来了?
难友们都挤到牢门前,朝外张望。熊咏辉说了一句:
“哟,怎么搞的,是哪股水又发了?”
江竹筠在屋里问:“小曾,你看看,有认识的人吗?”
曾紫霞仔细看着,点点头,说:“有,有一个……”
那人叫程谦谋,原来是新中国剧社的,去年“六·一”大逮捕以后,曾紫霞和剧社的好几个人,就是搭他家的黄鱼车从重庆转移到成都去的。后来她回到重庆,隐隐约约从国鋕的言谈里感觉到他可能已经入了党。他是新党员,认识的人不会多,怎么也会被捕呢?
听曾紫霞那么一说,江竹筠思索着,道:“看样子,确实像是又有人叛变,不然不会有这种成批被捕的事。得想个法子,查查清楚才好。”
程谦谋随放风的室友们走出来,经过女牢门口的时候,曾紫霞早就在门旁守着了,低声叫道:“谦谋!”
程谦谋停住脚步,瞥了一眼曾紫霞,随即背对着女牢,好像是在随意东张西望。
“你怎么也进来了?”
曾紫霞又低声问了一句。
程谦谋没有回头,轻轻答道:
“有人出卖!”
“谁?”
程谦谋正想说什么,看守匆匆走过来了,便缄口不语。
“到底是谁?”曾紫霞急了,等看守一走过去,又问,“跟刘国鋕没有关系吧?”
“跟刘国鋕不相干,是李文祥。”
曾紫霞顿时惊呆了,又问:“谁?”
“李文祥,就是原来市中区的区委书记……”
程谦谋说。
“这……这怎么会?你没有弄错吧?”
曾紫霞还是不相信,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该如何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的好朋友熊咏辉呢?
咏辉会受不了的!
见曾紫霞呆呆地站着,半晌没说话,程谦谋又说:“这绝对不会错,我们已经当面对过质了。”
愣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大家都围过来了。
江竹筠关切地问:“怎么样,都问清楚了?”
曾紫霞见熊咏辉也在场,含混地说:“啊,是……是……”
“小曾,你怎么了?”
江竹筠觉出了一丝奇怪。
曾紫霞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笑了笑,说:“我……没什么呀。”
熊咏辉提醒道:“小曾,江姐问你呢,那叛徒到底是哪一个?”
“那叛徒……哦,是不认识的……”
曾紫霞说得结结巴巴。
李青林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神情异样的曾紫霞,刚想说什么,有看守打开牢门喊:
“女室的,择菜了!”
熊咏辉推推曾紫霞说:“小曾,走,择菜去。”
“你们去吧,我……我有点不舒服。”曾紫霞说。
熊咏辉:“那好,你先休息一下,我跟‘牛皮’她们去。”
牛筱吾笑嗔道:“小心我撕你的嘴!”
见熊咏辉和牛筱吾等人笑着闹着走出牢门,曾紫霞赶紧走到江竹筠旁边,跟江竹筠轻声说:
“李文祥叛变了。”
江竹筠大吃一惊,沉吟半晌,说:“怎么是他?怎么可能啊?严刑拷打都挺过来了,进来八个月了啊,表现一直很坚强,现在倒叛变了……”
从程谦谋那里得到的消息,使姐妹们大为震惊。她们更担心,熊咏辉怎么能挺住这样的打击?
看看门外,熊咏辉和牛筱吾、皮晓云有说有笑地择着菜,她可是什么都蒙在鼓里!
曾紫霞忧心忡忡地对江竹筠和李青林说:“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受不了的!”
“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呢?”江竹筠感叹一声,想了想,说,“她早晚总会知道的。与其那样,还不如主动告诉她,大家也可以及早做点工作。”
“可是……可是,这话怎么跟她说呢?”
曾紫霞感到太为难了。
李青林说:“我同意江姐的意见,要主动告诉她,也要做她的工作。不过,这件事不能太急,要慢慢来,一步一步地向她透露消息。”
“小曾,你不要着急,”江竹筠也说,“这个工作,我们大家一起来做,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动员男牢的同志一起参加。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咏辉的思想稳定住。”
寒风呼啸。
天,真的一天比一天冷了。
曾紫霞睁眼躺在铺位上,怎么也睡不着。熊咏辉探起头,轻声问:“小曾,你又怎么了?”
曾紫霞掩饰着回答:“啊,没……没什么……”
“不,你肯定有什么心思。”熊咏辉盯着她看,又问,“还是为刘国鋕?”
“不,不……真的,真的没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男牢的呼叫了:
“刘医官!刘医官在哪里?……”
“快点,快来人啊!……”
急切的呼喊声伴着呼啸的狂风,在院坝上空飘动。
男牢是出事了。
在楼下四室,难友们都焦急地围着病重的龙光章。龙光章昏迷了,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偶尔发出几声呓语。
他是新四军江汉独立旅战士,被俘后,曾因组织越狱而被打成重伤。自转来渣滓洞就一直腹泻不止,直至转成了黄肿病。没医没药地拖到了现在,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了。
昏黄的狱灯泛着幽幽的亮光,难友们的呼叫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压过了“嗖嗖”的风声。
还是没见狱医的身影。
难友们既焦急又愤怒,大声地拍打起牢门。
终于,有一名看守睡眼惺忪地踱了过来:“喊啥子?喊啥子嘛?”
龙光章的战友杨志纯说:“龙光章不行了,要赶快把龙光章送到医院!”
“深更半夜的,怎么送啊?等明天吧!”
“不行啊,他现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刻都耽误不得!你至少要把刘医官找来看看吧!”
“这半夜三更的……”看守还是有点不情愿。
杨志纯恳求道:“人命关天,救命要紧啊!”
“好吧好吧,我去找找看!”
许多牢房的人都被惊醒了。
一间间牢门的风口,陆陆续续露出了一些脑袋。
龙光章干裂的嘴唇在微微蠕动,难友赶紧把水递到他的嘴边,小心地喂着他。
“请带信……给部队首长,”龙光章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难友,艰难地说,“我的……我的革命任务……没……没有完成。告诉我……家里,不要……舍不得……我,只……当我……早死在……战……战场上了……”
语未说毕,又偏着脑袋昏迷过去了。
“老龙!”
“龙光章!”
难友们一声声急切地呼唤。
看守提着一盏狱灯走过来,喊道:“医官不在,还是等明天吧!”
见看守就要走,杨志纯急了,高喊:“站住!”
“你还要干什么?”
“事情还没有解决,你怎么就要走?”
看守冷冷地说:“我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让我也在这里陪你们哭吧?”
“你!……”
看守转身走了。
杨志纯怒吼道:“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看守却像是根本就没听见,丝毫也未加理会。
龙光章的身子抽搐起来了,抽搐得越来越剧烈。
难友们全都围在龙光章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心酸地抹着眼泪。龙光章抽搐着的身体,如同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那是生命的挣扎啊!
小舟被惊涛淹没了。
恸哭四起。
杨志纯像是疯了,撼动着窗棂,对着外院方向高声怒骂:“狗东西!你们见死不救!你们不得好死!……”
整个渣滓洞,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有人在抽泣,有人在痛哭,也有人在尖声骂着狠心的特务……
大家的心,齐崭崭的。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简简单单地敷衍过去,不能轻饶这帮家伙!向李磊提条件,不答应条件就不让他们抬人!
李磊带着几名值班看守,慢悠悠地走来了。
他从风口朝牢房瞥了一眼,迎着他的,是难友们怒视的目光。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