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卷过,寒气阵阵袭来,崛立在签子门边的余新江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屋瓦上响起了哗哗哗的声音,击打在人的心上。是暴雨?这声音比暴雨更响,更加嘈杂,更加猛烈。“冰雹!”余新江听见有人悄声喊着。他也侧耳细听那屋瓦上的响声,在沉静的寒气里,在劈打屋顶的冰雹急响中,忽然听出一种隆隆的轰鸣。这声音夹杂在冰雹之中,时大时小。余新江渐渐想起,刚才在冰雹之前的狂风呼啸中,似乎也曾听到这种响声,只是不如现在这样清晰,这样接近;因为他专注地观察敌人,所以未曾引起注意。这隆隆的轰鸣,是风雪中的雷声么?余新江暗自猜想着:在这隆冬季节,不该出现雷鸣啊!难道是敌人在爆破工厂,毁灭山城了么?忽然,余新江冰冷的脸上,露出狂喜,他的手心激动得冒出了汗水。他突然一转身,面对着全室的人,眼里不可抑制地涌出滚烫的泪水。
“听!炮声,解放军的炮声!”
似乎证明他估计的正确,耳边又传来一阵春雷般的响声。这声音,这人民翻身的声音,他们已经期待了多少个白天和晚上,当它突然出现的时候,怎不引起强烈的反应。几天以前,和地下党还有联系的时候,他们知道人民解放军已经入川,可是谁能想到,胜利的炮声,今夜就传入耳鼓。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从每个人心中升起,立刻汇成了巨大的力量的洪流。
“解放军来了!”
“老大哥,我们立刻动手!”
“同志们!”老大哥的声音,比众人还要激动。春雷般的炮声,带来了强大的力量和支援。他从屋角站起来,走到牢房中央:“同志们,立即作好准备。”
这时,一张纸条,正从楼下一室由楼板缝隙传递到楼上,又急促地沿着每间牢房的墙孔传到楼七室来。老大哥从余新江手里接到纸条,看了一下:“敌人可能在半夜以后,开始大屠杀。我们建议……”
余新江目光炯炯地站在旁边,嘴唇微微一动:“动手?”
老大哥在微明的光线下,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慢一点,选择最好的时机动手。这个时机,敌人会告诉我们。”
旁边,丁长发的声音,深思熟虑地补充道:“一听见枪声,白公馆会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行动。”
余新江感到一种清楚明确的默契,解放军、地下党、渣滓洞和白公馆,心和心紧紧相连,这种联系,任何力量也不能使它中断。
传来一阵竹梆声,接着又出现了引擎的噪音,远处,一部吉普车飞驶而来,在山垭口出现了车头上的灯光。不久,守在门边的小宁,突然喊了一声:“探照灯!”
雪亮的探照灯光,照射着牢房外的地坝,在光亮中,一个特务匆匆忙忙地出现了。
“各位先生请注意,我有好消息奉告。最好的消息!”地坝中意外地传来猩猩的声音,他满脸堆笑,提高了嗓音讲话。
“听听他说些啥子?”丁长发走到门边,摸着霍以常的光头,让他安静下来。
猩猩对着间间牢房点头哈腰。
“刚才接到二处的命令。转告大家一个最最圆满的好消息!西南长官公署已经接受了解放军的全部条件,和平解放重庆和西南!十分钟以前,长官公署已下令停火。二处根据命令,决定对诸位妥加保护,绝对保证安全。两小时内,有专车接送诸位到解放军司令部……”
“和平解放?”小宁欣喜而又诧异地问着丁长发。
“恭喜大家,恭喜!”猩猩万分诚恳而又惭愧地说:“过去,兄弟职责所在,难免发生误会。今天实现和平,兄弟也得以减轻罪责,内心万分高兴!”猩猩连连鞠躬之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举起双手。“请大家马上收拾行李,长官公署即将派代表前来迎接。”
小宁和霍以常,听了这种喜出望外的消息,一把抓住丁长发的手。丁长发却笑嘻嘻地对着猩猩喊道:“你们来把铁锁开了嘛!”
猩猩愣了一下,点点头,歉疚地赔笑:“大家的兴奋心情,兄弟十分理解。只是代表未到,兄弟还有责任。各位先生暂时再受点委屈,以免秩序紊乱。”
“他龟儿子哄人!”霍以常忽然沉下了脸,收敛了满心的喜悦。
恰在这时,老大哥慢慢走到牢门边,他挥挥手,叫大家让开。然后,他独自站在门边,双手抓住签子门,从风洞口探出头去,对着间间牢房,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同志们,雅静!”
老大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猩猩,用命令的语气,大声说道理:“和平解放,为消息十分令人兴奋。但是请你们注意,保护政治犯的安全,不仅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有权利参加一切善后工作,而且应当监督这一切工作的进行。”老大哥像要马上接管这地方似的,毫不迟疑地大声宣布道:“为了避免秩序紊乱,我代表大家宣布,请你们立即派负责人员,和我们具体商谈有关问题。”
“兄弟可以代表。”猩猩忙接口说。
“看守所长无权代表国民党政权。”老大哥冷冷地说道,“我们只和接受和平条件的西南长官公署直接谈判。”
猩猩难堪地苦笑着,面对间间平静无声的牢房,他略一迟疑,立刻鞠躬同意:“是,是……不过长官公署代表尚未到达,可否稍待片刻?”
“可以。”老大哥这才转头向每间牢房高声喊道:“同志们!大家立刻收拾行李,准备随时上车!”老大哥又问道:“大家听见了吗?”
“听见了!”间间牢房同时响起一片洪亮的回答。
猩猩点头赞同,满脸笑容。
老大哥直视着猩猩,略带责难地说道:“你们的看守人员,仍然怒目横枪,如临大敌,这种情况,你应该考虑!”
“是,是。”猩猩说道:“兄弟马上向二处请示。”他抱歉地向楼七室的牢门点点头,连忙退出了地坝。
猩猩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走进了办公室。他望了一眼猫头鹰。“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猫头鹰用佩服的目光,望着他的上司:“徐处长等你的电话。”
猩猩不慌不忙地坐在办公桌边,顺手拿起电话,报告了经过情况,一切都和预料的一样。他用自负而又狂喜的声音请求着:“稳住了!暂时稳住了……不过要快!行刑队多久能来?”
他知道:情势瞬息万变,一切部署都过于忙乱,临时决定今夜全部提前处决,不仅使他,也使徐鹏飞措手不及。突然出现的隆隆炮声,更像不祥的警告似的,偏偏在执行前一两小时,轰击着紧张而又恐慌的神经,以致人心惶惶,一切行动几乎失去了控制。快到半夜了,预定的行刑队,也没有到,徐鹏飞命令他用一切办法稳住对方,他执行了,完成了。可是他害怕对方渐渐醒悟过来。
“处长,”猩猩突然机警地低声在电话上报告道:“要求谈判,是个意外的发现……是。是。果然头子在楼七室!……他已经上钩了!”
猩猩奸诈地眨着眼睛,听着机密指示,不断地点头。“是,是。继续制造幻想,把看守人员撤出。”
猫头鹰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凑近猩猩的耳朵:“我去看了一下,间间牢房都在收拾行李。”
“处长!”猩猩点着头,急促地说:“他是整个监狱的指挥,情况完全清楚了……是。半小时后就请他出来谈判……对。免得行刑队到达时,生疑多变。是,是。一出来就……绝对无声……对。擒贼先擒王,使对方群龙无首……”
放下电话,猩猩对着猫头鹰会心地奸笑:“一小时以后,行刑人员可以到达。半小时后,你先到楼七室去请他出来……”
一阵轰隆的巨响,突然打断了猩猩的话。猩猩不由得心神不定,惶恐地望着漆黑的窗外。猫头鹰紧抓住手枪柄,惶惑不解地望着他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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