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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广斌在西南联大附中读书时,是在马识途同志的引导下参加革命活动的。马识途原名马千禾,四川忠县人,以“职业学生”的身份入西南联大读书,是比鋕叔低一年级的中文系学生,因为是四川同乡,他和鋕叔在西南联大时就很熟悉。根据马识途在《公子·革命者·作家》一文中的记载,罗广斌家和他家既是四川忠县同乡,又是至交,有通家之好。广斌的哥哥罗广文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十八军军长,是靠反共起家的。马识途的政治面目,罗家是一清二楚的。他们不怕罗广斌被“赤化”,是因为小罗去昆明的意图非常坚决,而且留在家里可能在母亲的溺爱下成为公子哥儿而不可救药,去昆明让马识途管教还有一线希望。这一情况跟当年我家八爸、八妈把顽皮的以焕交给去陆良办学的鋕叔管教很相似。
1947年“六·一”大逮捕之后,我从成都回重庆,鋕叔安排我去民建中学教书,民建跟育才、亚洲两个学校一样,都是党在国统区建立的据点,地点在南岸磐溪。鋕叔向我详细介绍了民建的性质和情况,都是志同道合的革命知识分子聚在一起,精神上当然是舒畅的,但物质生活却相当艰苦,学校由于经费困难,只供食宿,不发工资。罗广斌和我同住一间寝室。罗广斌曾满怀信心地对我说,“现在有些人瞧不起民建中学,将来总有一天你会以在民建工作过为荣!”可见,小罗当时虽然年轻,但是他的确是个理想和信仰十分坚定、对胜利充满信心的革命者。在民建时他教化学,由于他知识面广,讲课生动,深受学生欢迎。罗广斌多才多艺,既会唱歌又会演戏,他和同事也是地下党员的李累他们几个人只花了3天时间就把多幕剧《万世师表》搬上了舞台,真是了不起。小罗告诉我,他读初中时制作的飞机模型得到冠军,还受到蒋介石的亲自授奖呢。他在联大附中读书时,跟闻一多学过刻印,我有一方笔名石印“柳一株”就是他帮我刻的,我珍藏至今。可惜“株”字多刻了一横,落款“罗文进”,时间“1947年12月9日”。
那时候他负责印刷地下刊物《反攻》,同时又协助发行地下报纸《挺进报》。我记得他经常熬夜,早晨很晚才起床,有时提口大皮箱往市内送印刷品。有一次,曹开对《反攻》的印刷质量大表不满,直言不讳地说,这简直是浪费!小罗大不以为然,竭力为之辩解。后来我看到小罗把刻有“反攻”二字的半块砚台砸碎了扔到茅坑里。小罗是在鋕叔的领导下进行地下工作的,从许多迹象可以看出这一点。但是小罗印发《反攻》一事鋕叔似乎不知道,记得有一次他翻看了一会儿《反攻》之后说:“看来这里面有正规军”(意即是地下党主办的)。
罗广斌还是我参加“六一社”的介绍人。小罗告诉我说,这是鋕叔叫他发展我的。后来我向鋕叔谈起此事,他对此大为不满,极其严肃地批评道:“为什么要提到我?根本就不该提到我!”显然小罗是违反了秘密工作的原则。1948年春,由于一位与罗广斌有联系的同志被捕,小罗紧急疏散去秀山时,他的未婚妻(小学教师)正要从家乡忠县来到重庆,但是小罗必须马上转移,一天也不能等。当时鋕叔严肃地提出,今后罗广斌的所有信件都必须由他收转,这是组织纪律。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把身上所有的不多的一点钱全部给了罗广斌,还有一件刚下过一次水的新衬衣也送给了小罗。罗广斌托一个姓谭的同事帮助他的未婚妻学习,托我帮他的未婚妻交伙食费。1948年4月《挺进报》事件发生后,特务在何公馆没抓到鋕叔,到处抓我,我只好离开民建中学。同他断绝了联系。张文江在何公馆被捕后,我同“六一”总社的联系也断了,我又一次成为散兵游勇。
有一天小罗突然来找我,说他刚从秀山回来,我和屈义莲两人在一家小饭馆里请他吃饭。他问我有关“六一社”的情况,我告诉他,张文江被捕后关系已断。当时,国民党的报纸上正连载李忠良被捕后所写的出卖组织的材料,其中特别谈到“六一社”如何建立小组,如何进行活动等等。小罗一面看报纸一面笑着说,“他交代得一点都不错,就是这么回事。”我告诉小罗谭某已将他的未婚妻据为己有,小罗坦然地说:“只要他负责就行!”。过了不久我在汽车站偶然碰到民建中学的同事林筱卿,她悄悄告诉我,小罗得了“伤寒”,已用飞机从成都运回重庆,我才知道小罗被捕了。罗广斌被捕之后,据说罗广文去找了朱绍良,朱下手令叫徐远举放人。徐认为罗属于要犯之列,没有释放,但是对他比较客气,没有用刑,也不打算置他于死地。因为蒋介石还要依靠罗广文的十几万军队稳住四川的阵脚。徐远举的下一步棋是打算撤退时把罗广斌弄到台湾去。
从狱中脱险后,罗广斌参加了烈士评审委员会的工作,小罗口才好,当时他到各机关、学校、工厂到处作报告,控诉国民党特务机关的种种残暴和罪行、宣传烈士们在狱中的英勇斗争和从容就义的事迹,在群众中引起了广泛而强烈的反响。
1950年,罗广斌和刘德彬、杨益言合写了回忆文章《圣洁的血花——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1959年,他们又合作出版了《在烈火中永生》。1962年,罗广斌和杨益言合作,在《在烈火中永生》的基础上创作的长篇小说《红岩》出版。
《红岩》这部小说,总体来说,是比较成功的。江姐、成岗、许云峰等几个人物塑造得比较丰满。但是以刘国鋕为原型的刘思扬这个人物,却没有写好,既低于原型的思想水平,又缺少这一类革命知识分子的典型性。鋕叔毕业于西南联大经济系,西南联大在当年就是中国的牛津、哈佛,为国家培养了众多的专家学者和栋梁之才,鋕叔就是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锲而不舍地钻研理论,凡事都往往提高到理论高度上来认识,对于自己的理论修养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都建立在坚实的理论基础上,这就是刘国鋕这类知识分子的显著特点。
《红岩》出版后,立即成为畅销书,在全国各地引起巨大反响。许多单位和部门都为此举行报告会、座谈会。我同“刘思扬”的关系,我同罗广斌的关系,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也不愿吹嘘,因此,这些活动我都没有参加。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清理阶级队伍时,大伙儿才知道我是“刘思扬”的侄儿、罗广斌的战友。此后就不断有工人和学生来要我讲有关《红岩》的一些情况。那时候《红岩》这本书很不好买,我虽然嗜书如命,经常跑书店,也始终没有买到。不得已只好给罗广斌写了封信,向他索要一本。罗广斌大概是太忙没有写回信,只寄来一本《红岩》,书上也没落上下款,寄书的封套上的字也不是他的笔迹,可能是他爱人写的。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了。我再也没有给他去过信,只从其他战友那里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已调到文联,成为专业作家。
何北衡解放前夕去了香港,1950年应周恩来总理之邀回到北京,在水利部任参事。1955年国錤五叔也举家自香港迁回北京。1957年初,有关部门一再动员何老先生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何北衡就提出希望共产党尊重人才。他说,:“牛溲马勃尚且有用,何况乎人?”他所提的这条意见还上了《人民日报》。可是没过多久,就凭这一条“反党罪状”他被打成右派,国錤五叔受其影响,一直也没有被安排工作。五叔一家一直住在何北衡家里,1966年红卫兵大抄家,何北衡这样的人士自然首当其冲。当红卫兵翻查旧照片时,发现了当年为鋕叔开追悼会的一些照片,当得知刘国錤是“刘思扬”的胞兄后,对他们家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抄家没收的十几口皮箱都只是贴上了封条,没有拉走。国錤五叔说,天气冷了,希望从箱子里拿件大衣出来,红卫兵也同意了,由此可见《红岩》这部小说在青年人中产生的巨大影响。但是何刘两家被抄走的银行存折和金银珠宝,却最终只退还了一部分,损失惨重。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罗广斌以一部《红岩》而闻名全国。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很大。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文革期间,“叛徒”、“特务”、“反革命”的帽子满天飞,凡是坐过牢的,都会被打成“叛徒”,罗广斌即便起来造反了也未能幸免。罗广斌之死是自杀乎?他杀乎?据说至今也没有查个水落石出。自杀也好,他杀也好,反正他是被迫害致死的,没有文化大革命,他就决不会死得这么早,死得这么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