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在吼:“把竹签子拿过来!”
听到特务的吼声,难友们的脸上,全是激愤的表情。
蔡梦蔚想起什么,快步回到铺位上,对蒲小路说:“小路,快,快把你的纸和笔拿给我。”
蒲小路是个流浪儿,莫名其妙被当成共产党的探子投进监狱,快两年了,也未见释放的迹象。他在渣滓洞最崇拜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蔡梦蔚,另一个就是江竹筠了。蔡梦蔚教他写字、读书,空下来的时候,还给他讲好多好多故事,监狱里的难友,都说蒲小路是蔡梦蔚的小弟。而江竹筠一进渣滓洞,她的事迹就如同春天的柳絮四处飘扬,大难友们说起江竹筠,一个个都是那么尊敬,小路的心,也同样被震颤被感动啊!此刻,他拿来一叠草纸和一支竹签笔,交给蔡梦蔚,问:
“你是不是又要写诗?”
蔡梦蔚凝眉沉吟着,像是没听见蒲小路的问话。又一声江竹筠的惨叫声传来,他颤抖着双手用竹签笔蘸了蘸草灰,在本子上写了起来……
热铁烙在胸脯上,
竹签子钉进每一根指尖,
用凉水来灌鼻孔,
用电流通过全身……
人的意志呀,
在地狱的毒火里熬炼——
像金子一般的亮!
像金子一般的坚!
可以使皮肉烧焦,
可以使筋骨折断;
铁的杠子,
木的杠子,
撬不开紧咬着的嘴唇,
——那是千百个战士的安全线呵!
用刺刀来切剖胸腹吧,
挖得出的——
也只有又红又热的心肝!
一根根尖尖的竹签对准了江竹筠已经血肉模糊的指头。江竹筠紧咬着牙,任鲜血顺着嘴角不停地淌下。此时的江竹筠,已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视线已经昏花,她只觉得,陆坚如和张界形同鬼魅的脸,狰狞地在她的眼前不停晃动。
江竹筠依然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打死也没有……”
从巴掌大的天空望上去,太阳已经西沉。
清早到傍晚,这场疯狂的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天,渣滓洞难友们的心也整整揪了一天……
难友们早在忙碌了。
成善谋从风口递出一件衬衫,交给肖中鼎,说:“肖司令,麻烦你把它送过去,撕成条,搓成绳,一头系着脚镣,一头挂着脖颈,能减轻一些痛苦。”
另一间牢门口,有人送出一听罐头:“这个,也送给江姐。”
“肖司令,过来,过来呀!”
旁边的牢房又有人向肖中鼎招手了,轻声地喊。
肖中鼎一路跑过去,都有一件件小小的慰问品递出风门。肖中鼎一一接过来,藏在筐子里。到了楼上三室门口,蒲小路也递出样东西来,说:
“这半只烧饼,我舍不得吃,你也带给江姐吧!”
“就这个,也带给江姐?”
蒲小路点点头,懂事地说:
“江姐不会嫌弃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肖中鼎把烧饼也藏好了,接着摸摸蒲小路的脑袋,连声称赞:
“好!好!”
女难友们也早在替江竹筠准备着了。有人整理着江竹筠的床铺,有人准备着红药水和布条,有人刷洗着脸盆,有人在牢门口踮脚探视……
终于,大家看到,江姐出来了!
她被两个看守架进了内院大门。
地上,江竹筠的脚同沉重的镣铐一道拖过来,留下了一溜血迹。但她的面容依然十分冷峻,脸上没有一丝泪痕。
各间牢房的门口,人头攒动,泪光闪烁……
江竹筠!
江竹筠是渣滓洞的英雄,歌乐山的骄傲!
江竹筠被特务推进来,随即又上了锁。难友们一涌而上,围住了江竹筠。几个人把她抱住,轻轻地抬到床上。
“慢点,小心,小心点!”
胡其芬在一旁喊。
黄玉清端来一盆水。李青林搅着毛巾,轻轻擦拭江竹筠的脸。
当曾紫霞等人抬起江竹筠的手臂时,人们都不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手指。
李青林刚把毛巾往江竹筠的手指上敷去,江竹筠的身体剧烈颤抖,迸出一声痛苦的大喊。
众人呼唤着:
“江姐!江姐!”
在刑讯中未掉过一滴眼泪的江竹筠,此刻倚在姐妹们的怀里,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皮晓云端来一杯糖茶,说:“江姐,这是糖茶,喝一口吧。”
江竹筠望着糖茶,又望着难友们,嘴唇蠕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一双双泪盈盈的眼睛望着江竹筠。
突然,江竹筠“哇”地哭出声来,呜咽着迸出一句:
“龟儿子特务,好狠啊……”
女难友们也一齐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青林说了声“姐妹们,不要哭,不要哭”,可她自己,也忍不住直往下掉泪。
浓浓的暮色中,女牢中传出的哭声,在渣滓洞的上空久久地飘荡……
通常,人们总是习惯于在哭泣与软弱之间划一个等号。但在这里,那个等式却绝对不能成立了。是的,她们是女人,是普普通通的女人,想笑的时候她们会笑,想哭的时候她们会哭。但她们又是战士,坚强的战士,她们绝不在敌人面前软弱和低头。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难友和姐妹啊,有多少委屈和辛酸,都毫不保留地倾吐出来吧!
放风了。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关切地注视着女牢。
一只纸团从风口扔了进来。
一只。
又是一只!
曾紫霞捡起纸团抚平,兴奋地说:
“是大家写来的慰问信!慰问江姐的!”
躺在床上的江竹筠激动地说:“同志们太好了,其实,李青林比我受刑更重……”
一向理智冷静的李青林,听到这句话,也禁不住泪水盈盈。
在昏黄的狱灯下,女难友们抢着要给江姐念信。
第一封信被牛筱吾抢到了。
牛筱吾看了看,说:“哟,是首诗!”
大家急切地催促她:“快念,快念!”
牛筱吾念了起来:
我们的丹娘
──献给江竹筠同志
忍耐和毅力将换得真正的自由,
准备着死也准备着胜利。
你,我们的丹娘,
所有正直的灵魂已为你的受难而忿怒!
穿过沉重的铁门传来的
是我们兄弟般的同志的情谊,
每次毒刑给你的伤痛
像皮鞭抽打着我们的心!
你,我们的丹娘,
你并不孤独!
江竹筠眼中闪着泪光。丹娘,这个苏维埃的女英雄,一直是江竹筠心目中的榜样!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她就看过那部著名的苏联电影。丹娘被撕破了衣裳,赤着脚在雪地上行走,荷枪实弹的德军将她押往刑场,可她的脸上,依然是那么平静、坦然和镇定!那天坐在电影院里,江竹筠也像今天一样闪动着泪光,她的眼前罩上了雾气,她的心里却充满了悲壮……
现在,难友们把丹娘这个称号交给了她,是对她多大的信任和赞扬!
“我这是一封慰问信……”
曾紫霞刚要接着念,突然,一阵疼痛袭来,江竹筠“哎哟”了一声,脚镣在床沿发出脆响。
牛筱吾愤愤地说:“这群野兽!把人都整成这样子了,还让江姐戴着脚镣!”
皮晓云正要将被子把江姐的双脚盖住,黄玉清却喊:
“慢着!”
皮晓云擦一把眼里的泪水,回头问:“怎么啦?”
黄玉清从几个角度仔细地打量着,凑近江竹筠,小心抬起她的脚跟,变魔术般地将江竹筠的一只脚从铁镣里解了出来。
一阵轻轻的惊叹与欢呼,湖水般在女牢荡漾。
牛筱吾拍拍黄玉清的肩膀,说:“想不到啊,你还有这手绝活?”
黄玉清示范着从铁镣中脱出江竹筠的另一只脚,又说:“你们看,江姐脚小,这样,再这样,不就出来了?”
姐妹们破涕为笑了。
曾紫霞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江姐在牢里再也不用戴着脚镣了!”
大大咧咧的牛筱吾把解下来的铁镣当成鞭子挥舞,“哐当”一声扔在墙角。
“小牛,扔不得,还得应付敌人啊!”老大姐李青林却捡起脚镣,将它放在江竹筠的脚边,然后小心地用被子将江姐的脚和镣铐一起盖好,说,“平常就这样,需要的时候再把脚套进去。”
江竹筠笑道:“好,以后,我就把这副脚镣当鞋子穿。”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李青林郑重地提醒道:
“记住,谁都不能说起这件事,它是我们的秘密!应该说,镣铐是铐不住我们的江姐的!”
胡其芬想起来了,对曾紫霞说:“小曾,你那封慰问信呢?来,接着念。”
亲爱的江姐:
我们深深地知道,毒刑只能对付那些懦夫,面对真正
的共产党员,它是那样的渺小!我们向你保证,在敌人面
前,决不软弱,决不动摇,决不投降,像你一样勇敢、坚强!
见江竹筠激动地要欠起身来,黄玉清忙把她扶住了,说:“江姐,你躺着!什么事,跟我们说!”
“我想给同志们写封回信。”
“江姐,你的手不行。你说,我帮你写。”
江竹筠点点头,说:
“你就写,同志们太好了,我算不了什么……毒刑,拷打,那是太小的考验,筷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人的意志是钢铁!……”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