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何雪松闻声又转过来,朝女牢门内问:“喂,什么事这么好笑?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笑一笑。”
罗娟华探出头来,强憋着笑道:“你问什么?你没听人说吗,好男不跟女斗……”
罗娟华的话还没说完,女牢里又笑成了一团。笑声像是开闸的水,决堤的河,女难友们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出了泪……
谁都没注意到,这时的曾紫霞却显得有些恍惚。
到了晚上,曾紫霞睁着眼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听见动静,熊咏辉蹑手蹑脚地过来,坐在曾紫霞身边,悄声问:“还在想李磊的那些话?”
曾紫霞看着熊咏辉,道:“你说,那会是真的吗?”
“你说呢?”
熊咏辉反问了一句。
曾紫霞摇头说:“我当然不信,我太了解国鋕了,他绝对不会那样!”
“这就对了嘛。”熊咏辉说,“我早就说过,刘国鋕是条硬汉,他是绝不会在敌人面前低头的。”
可曾紫霞还是皱着眉头,说:“可是……李磊他说得有鼻子有眼……”
熊咏辉哼了一声,说:“他的话能当话?上回文祥到渣滓洞这边来受审,我跟他见面的时候,还特意问过刘国鋕的情况,回来我不是都告诉你了?文祥说,刘国鋕坚强得很,徐远举拿他没得一点办法。”
“这我知道。”曾紫霞沉思着说,“可是,关在白公馆那边的同志,好多都押到这边来过,要么是审讯,要么是对质,为什么国鋕他一回也没有来过呢?”
“这……也可能来过吧,但敌人不让他跟你见面?”熊咏辉说不清楚了。
“那又为什么?你跟李文祥能见面,我跟国鋕就不能见面……”
“哎呀,你怎么越想越复杂?”熊咏辉推推曾紫霞说,“你本来就是因为刘国鋕这层关系被捕的,如果他们能够释放刘国鋕,怎么会不放你出去呢?根本就站不住脚嘛!对不对?”
曾紫霞点了点头。
“这不就结了?好了,莫再胡思乱想,睡吧,啊?”
曾紫霞没有回答,她依然睁大着眼睛,目光中有几分茫然。
她的情绪,李青林和江竹筠也很快察觉了。
凑着个机会,她们也跟曾紫霞谈了。
江姐她们说的话,曾紫霞当然都明白,可她的心里毕竟解不开这样的疙瘩。都说无风不起浪,当时皮晓云不也是那么相信她的任达哉?
但国鋕,不会是那种人!
那么,李磊平白无故信口龇黄,又图个什么?
江竹筠似乎把曾紫霞的心思都看透了,笑着问她:“国鋕毕竟是你深爱着的人,是不是?”
曾紫霞点点头。
“既然你深爱着他,”江竹筠说,“就该了解他,相信他,当然,也要想办法安慰他,鼓励他。”
曾紫霞望着江竹筠,说:“怎么鼓励呢?人见不到,连个信也不能通……”
李青林扬扬手中正在绣的活,接着说:“我帮你想过了,你可以给刘国鋕绣个枕套,然后想办法给他送过去。反正李磊给我们送来了这么多绣花线,足够你用了。”
“绣枕套?”
“对呀!用这种办法来表达你的心意,让他感受到你的爱,还有你的安慰、你的鼓励。”
曾紫霞忙摇头:“唉呀,不行不行,我这样粗手笨脚的,哪里会绣什么东西!”
李青林说:“那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嘛!没问题,你一定会绣得很好的。”
“真的?”
李青林笑着点点头,说:“去,你先找一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改成枕套。”
曾紫霞答应了一声,回到自己铺位上,打开包袱,急急地在里头翻起来。翻来翻去,也就一条长裤还像样子,拎着问:“李大姐,你看这个行不行?”
“行!”李青林反复看了看,在裤子上比划着说:“你看,从这里拆开,把这条接缝放在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抽几股纱锁成胡椒眼花,这样接缝就显不出来了,对不对?”
李大姐就是心灵手巧,普普通通的一条裤子,让她一指点,就豁然开了窍!
“这一面,你用红线绣两颗心,两颗心用一枝箭穿起来,”李青林接着又说,“这一面绣青松,我们没有绿线,用蓝线代替也可以。两面的三分之一那一边,都挑几朵桃花……”
曾紫霞欣喜得连连点头。她好像已经看到这只漂亮枕头的模样了!
这下子,曾紫霞有活儿干了。
一有空,她就靠在门边,就着外面的光线,认真地绣着,眼睛里,则烁烁闪着亮光。
她哪里是在绣花?一针一线,简直是在绣她的那颗心!
姐妹们都说。
那天,肖中鼎走过来,靠近牢门悄声报信道:
“小曾,刘国鋕来了。”
“他?他到渣滓洞来了?”曾紫霞喜悦之余却有点疑惑,“来干什么?”
肖中鼎说:“在外院办公室,我亲眼看见的……”
曾紫霞一下子表情黯然了:“又是亲眼看见……”
“看样子,是要跟谁对质。”肖中鼎说。
肖司令说得没错,不一会,她就听见看守打开楼上一室的门了:“罗广斌,出来!”
曾紫霞趴在门旁,焦急地往外探视。她的心都快蹦出胸膛来了!江竹筠走近她,说:“紫霞,看样子,这回,刘国鋕真的来渣滓洞了。”
曾紫霞转身望着她,像一个急于找到答案的学生望着老师,急急说:“江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国鋕到这儿来对质,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被释放,”江竹筠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李磊那个亲眼所见,纯属胡说八道。敌人毕竟还是愚蠢的,他们自己制造的谎言,又要被他们自己亲手粉碎了。”
曾紫霞点着头,觉得江姐说得在理,但还是不大放心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外面,传来罗广斌被带下楼来的脚步声。曾紫霞忙奔到门旁,故意咳嗽,她要引起罗广斌的注意。
罗广斌在女牢门前略微停顿了一下,朝曾紫霞点点头,就被看守匆匆带走了。
这一来,曾紫霞焦躁不安地守着牢门口,连绣花的活也没心思做。她只想尽快知道小罗和国鋕对质的结果!
牢门外几次响起脚步声,她急急地伸长脖子往外看,可都不是小罗!
好不容易,总算等到罗广斌被看守押着回来了。
“怎么样?”
曾紫霞隔着风门急切地问。
罗广斌停下了,装出鞋子松了的模样。身后的看守却推搡着他:
“走!快走!”
罗广斌没来得及回答曾紫霞的话,只能趁机摇摇头,就被看守推着离去,打了一个趔趄。
罗广斌回头瞪着看守,瞪圆双眼,说:“干什么干什么?”
曾紫霞是一脸失望了,呐呐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真是……”
江竹筠走过来,轻轻拍拍曾紫霞的肩膀,宽慰道:“别急,别急,总会搞清楚的。”
放风的时候到了。
曾紫霞一眼就看见罗广斌急急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守在后面追着喊,慢点慢点,急什么?可罗广斌,理都没理他。
看守有点恼,正要大声喊叫,后面跟来的陶敬之拉了一把他,说:“没什么,他那是被尿憋急了。”
“尿?屋里头不是有马桶吗?”
陶敬之反问道:“你喜欢在自己吃饭睡觉的屋里屙屎拉尿?”
突然,一只小纸球飞到了曾紫霞的脚边。曾紫霞赶紧朝外看,罗广斌已匆匆跑了过去。
她急忙捡起纸团,将它展开了:
我和国鋕对了质。他表现很好,还同过去一样坚强,请你放心。
曾紫霞刚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外面突然传来徐贵林严厉的声音:
“罗广斌,你站住!”
曾紫霞一怔。
“干什么?”
“说,你刚才往女室里头丢了啥子?”
曾紫霞赶紧将那纸条团着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眼睛却盯着外面看,放风坝上,徐贵林已追到罗广斌身边了。
“看守长,你是不是看花眼了?我哪里丢过啥子嘛?”
“你不要狡辩。”徐贵林大声说,“老实告诉你,我早就在注意你了!”
罗广斌斜眼瞧着他,说:“那你也难免有个看花眼的时候吧?”
徐贵林却揪住不放:“说,你丢了啥子?”
“我说过了,我什么也没丢!”
“你……你莫以为你有个司令哥哥,我徐贵林就拿你没得办法。”徐贵林跺了跺脚,说,“告诉你,在这渣滓洞里,不管是哪个违了监规,都逃不脱受罚!”
罗广斌一点也不肯示弱:“说我违了监规,你拿出证据来,拿出来呀!只要你拿得出,我随便你哪样罚。要是拿不出来,你就是故意诬陷好人!”
徐贵林恼羞成怒了,喊道:“来人,来人哪!快去拿副脚镣来,要重的那种!”
罗广斌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副脚镣拿来了,“哐啷”一声扔在地上。徐贵林指着罗广斌,喊道:“快,给他戴上脚镣!”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