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难友还在同黄茂才交涉着,杨汉秀说:“演点文娱节目,有点过节的气氛,不是很好吗?你们也可以看一看嘛!”
黄茂才为难地说:“不瞒你们说,所长和看守长都不在,我不好作主啊。”
曾紫霞随即道:“他们不在,你不是正好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吗?大家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黄茂才又想了想,悄声道:“这样吧,等到下午,我当班,到那时,到那时……”
说毕,打个手势走了。
女难友们欢腾起来了。
一会儿,下午要开门大放风的消息,传遍了渣滓洞。
要演出,姐妹们忙碌着准备起来。见杨汉秀穿起了一身褪了色的列宁装,左绍英轻声问她:“汉秀,你这身衣服……?”
杨汉秀脸上洋溢着光彩,俯在左绍英耳边说了两个字:
“延安!”
左绍英点头笑了。
江竹筠说:“对了紫霞,把你那条红围巾戴上吧!”
曾紫霞拿出她的红围巾,看着,一时竟有些走神。江竹筠在一旁轻声说道:“是啊,要是刘国鋕在这儿,能看到你,看到我们大家的表演,该会有多高兴啊!”
曾紫霞被江竹筠说破心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江姐……”
江竹筠笑着,将红围巾给曾紫霞围上。李青林端详着说:“我们的紫霞,围上这条围巾,更漂亮啦!”
院外的岗楼上,增加了岗哨,架起了机枪。
黄茂才走进放风坝,对各牢房喊起来了:“大家听着,今天是春节,大年初一,过年嘛,给你们大放风半天……”
渣滓洞欢声笑语响成了一片。
“肃静,肃静……”黄茂才又高喊起来,“我给你们大放风,你们也给我一点面子,大家搞搞娱乐活动,唱唱歌,跳跳舞,可以,可不要搞什么政治活动,别惹麻烦……”
众人起哄道:“知道了知道了!别罗嗦了!……”
大放风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扇扇牢门打开了。
难友们都从牢里涌了出来,笑语喧哗,人声鼎沸。走廊上站满了人,一个个相互问候紧紧握手,脸上泛着喜悦而明朗的光。
好多人围着江竹筠问寒问暖。
也有好多人抚摸着“监狱之花”红红的小脸蛋。
娅娅在李青林怀里甜甜地笑着。她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的人呢!
黄茂才看着放风坝上的情景,不免有点紧张。虽说机枪对准着放风坝,要真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可就不好向上司交代。想想也罢,难得有次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机会,豁出去了!
罗广斌还戴着铁镣,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来到坝子中央。有人喊了声:“喂,跳个舞怎么样?”
人群中哄然大笑。
罗广斌大声说道:“大家不要笑,他没有说错,我就是来给大家跳舞的。今天,我要跳个踢踏舞,让大家看看,这种铁家伙到底能不能锁住我的脚!”
人群略略静了一下,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罗广斌拉开架势,跳起了“踢踏舞”。他的脚跟和脚尖灵巧地跳动着。铁镣似乎不再成为羁绊,而成了为他伴奏的乐器,随着他跳跃的节奏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人们被他的气氛所感染,不约而同地合着舞蹈的节拍击掌。
罗广斌脚下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连难友们的击掌声都渐渐跟不上他舞蹈的节奏了。铁镣随着上下跳跃的双脚不停地飘飞、舞动,人群中响起连续不断震耳欲聋的鼓掌和喝彩。
罗广斌的脸上,充满着胜利者的骄傲!
几名男难友翻着一连串的空心筋斗,来到了坝子中央。很快,几个人围拢成了圆形。
另外几个人爬了上去,站在他们的肩上。
又上去了几个人……
他们在搭“叠罗汉”!
表演够精彩的,黄茂才和看守们也看得目瞪口呆。难友们心照不宣,叠起来,可以测出围墙的高度,要是再叠高一点,超过围墙,就可以看到外面了!进渣滓洞的时候,眼睛都被蒙着布,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楚,抓住这个机会,要好好地瞧瞧外面的地形!
最后上去的人是刘德彬,他登上了第四层的顶尖,高度已经超过围墙了。刘德彬边做动作,边四下张望……
趁这个机会,十几个渣滓洞的诗人在楼上一室席地围坐,热烈交谈。楼上的拦杆边上也围着不少欢呼、鼓掌的难友,诗人们就是凭借那些观众的遮挡,一个个弯着身子钻到楼上来的。
事先他们已经联络好了,今天,要把诗社成立起来!
“诗社的名字我已经想过了,”蔡梦慰说,“我看,就叫它‘铁窗诗社’,怎么样?”
何敬平说:“好,这个名字响亮!”
余祖胜也欣喜地说:“我赞成!”
别的难友,也是一致赞同。
何雪松说:“我们组织诗社,就是要以诗歌作为斗争的武器,把竹签笔当成战鼓,当成号角,揭露强盗的罪行,迎接革命的胜利!”
“对,革命者决不能沉默,”杨虞裳紧接着说,“每个战友,都应该拿起笔来战斗,既要无情地揭露敌人,又要写出我们的理想、未来和狱中的生活……”
艾文萱笑了笑,提议道:“各位,既是诗社,岂能无诗?我看我们还是以诗来交谈吧!”
傅伯雍点头说:“我看这样,前几天,听到淮海战役胜利消息的时候,我作了一首小诗。今天,我先抛砖,引各位的玉,请大家唱和,怎么样?”
又是一片赞同声。
傅伯雍吟诵起来:
权把牢房当我家
长袍卸去穿囚褂
铁窗共话兴亡事
捷报频传放心花
一阵掌声。
杨虞裳说一声“我有了”,站起来,吟诵道:
英雄为国就忘家
风雨铁窗恨磕牙
革命成功终有日
满天晴雪映梅花
又一阵掌声。
傅伯雍说:“老杨,你这诗是好诗,可第二句,我是‘穿囚褂’的‘褂’,你却来了个‘恨磕牙’的‘牙’……”
杨虞裳笑道:“这你就不要太讲究了。硬要别人和你那个‘褂’字,怕是有出难题之嫌吧?”
傅伯雍也笑起来,说:“行行行,‘牙’就‘牙’吧!”
刘振美侧着脑袋想了一下,说:“既然这样,我也有了。”
誓歼国贼野心家
生命何须问子牙
乐观主义心无畏
坐对铁窗吐笔花
刘振美话音刚落,艾文萱便站了起来:“听我的!”
别妇抛雏不顾家
横眉冷眼对虎牙
深知牢底坐穿日
全国遍开胜利花
这时,门外走廊上有人喊:“喂,诗人们,你们先暂停一下,快来看,女室的出来了,这可是压轴戏啊!”
听到这话,牢房里的诗人们都起身涌到外面去了。
女牢的难友们,踏着轻盈的步履走下了放风坝。
她们的腰间系着绣花被面,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
突然,杨汉秀扭起了陕北的大秧歌,引起了人们的一阵欢呼。欢呼声中,杨汉秀边跳边唱:
正月里来是新春
赶着那猪羊出了门
猪呀羊呀
送到哪里去
送给那英勇的解放军
……
女难友们也都跟着唱、跟着扭。她们的舞姿不如杨汉秀那么娴熟,但跳得同样是那么忘情。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动。
难友们也都跟着唱起来了,很多人还加入了扭秧歌的行列。充满激情的歌声在渣滓洞上空久久地缭绕。
脸盆和茶缸都敲响了,那是为他们的歌声“伴奏”!
何雪松使劲敲打着一只脸盆,突然想起什么,问身旁的一个难友:“哎,你说,在整个国统区,哪里最自由?”
“哪里?哪里都不自由……”
何雪松笑道:“不,你错了,我看这里最自由!”
“这里?”
“是啊,你看,”何雪松说,“当着国民党看守的面,陕北大秧歌扭起来,慰问解放军的歌唱起来,哪里还有比这更自由的地方呢?”
难友们笑了。
何雪松招呼着说:“走,下去,难得有这样的自由,我们也扭一扭。”
“你会吗?”
“管它会不会,跟着扭就是了嘛!”
歌声还在继续。杨汉秀越跳越欢了。江竹筠苍白的脸上布起了红云。曾紫霞的围巾也在随风飘舞。李青林拄着拐杖,也跛着腿踏着有节奏的舞步。
“监狱之花”绽开了可爱的笑脸。
许多男难友涌进放风坝,学着杨汉秀的样子扭起来。他们的舞姿显得十分笨拙,但谁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难为情,全都放开来使劲地跳着。看得出来,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舞蹈,而是一种激烈情绪的纵情渲泄……
岗楼上,黄茂才在惊呼了:
“疯了,他们简直是疯了!”
涌入放风坝的人越来越多。远远望去,放风坝简直成了狂欢的海洋。
欢腾的人丛中,曾紫霞脖上的那条红围巾像是一团烈火,不停地跳动着、飘舞着,在她的眼里看出去,整个渣滓洞仿佛都成了一片红色……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