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这个名单,还是交给狱医刘石仁,让他捎出去。
方案都是预先设计好的,一听到“来了”,半卧在棉被里的胡春浦立刻发出了呻吟。
古承铄赶紧说:“刘医官,你来得正好,老胡像是病得不轻。”
刘石仁走到胡春浦铺位前,问道:“你怎么了?”
“难过得很。”
胡春浦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是哪里难过?”
“我也讲不清……刘医官,你给我号一号脉不就晓得了?”
刘石仁把手伸进胡春浦的被子里,却触到一只鼓囊囊的小布包,不由一怔。
胡春浦笑了笑,悄声地说:“请急转张秀贞收。”
刘石仁会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一副看病的样子:“啊,不要紧,你这不是啥子大毛病。”
刘石仁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很自然地将小布包揣进衣袋里去了。
胡春浦说:“你总要开点子药给我吃吧?”
“药贵得很,吃不吃都差不多,”刘石仁说,“还是省一点吧,反正挺一挺也是可以过去的。”
胡春浦像是不悦地说:“你刘医官,总是这样唬弄我们!”
“这种地方,你就将就点吧!……”
说着,刘石仁就走出了狱室。
刘石仁真把这份名单带出渣滓洞,交到了已出狱的难友张秀贞手中。张秀贞立即按胡春浦等人的嘱托将它转寄香港的一家报纸。可惜的是,名单在邮寄过程中被军统邮检组查获,落到了徐远举手里。
徐远举马上把李磊和徐贵林召来了。
徐远举手拿那叠名单,在战战兢兢的李磊和徐贵林的眼前晃动着,气冲冲地说:“这东西是怎么搞出来的?又是怎么带到外头来的?”
李磊和徐贵林都垂着头,不敢吭声。
徐远举骂道:“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啊?李磊,你背背看,你们看守所墙上的那几句话是怎么说的?”
李磊低声背诵起来:“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听到、想到、做到……”
徐远举又对徐贵林吼:“还有呢?徐贵林,你来背!”
“还有……命令重于生命,工作岗位就是家庭……”
徐远举板着脸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人啊,背起来倒是一条一条的,头头是道,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们已经让那些政治犯们嚣张得够可以了!看看这几个月,又是追悼会,又是什么联欢会,现在还把这种东西捅到了外头来,你们自己说,这还像个看守所的样子吗?”
李磊嗫嚅道:“我……我失职,请求处座给我予以处分……”
徐远举说:“处分你有个屁用?我要的是把那批犯人给我好好管住!”
“是……是……”
李磊答应着,满头冒汗了。
徐远举又晃了晃手中的那份名单,说:“这件事不能算完。你们回去以后,一定要给我好好追查,把它彻底查清楚!”
“请处座放心,我们一定严加追查!”
“你们特别要注意查一下内部,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通敌。”
出了这么大的事,徐远举把脑子里的弦绷紧了。
“这……这恐怕不大可能吧?”
“难说!没有人帮忙,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传得出去?”
李磊说:“我想,最近我们不是放了几个人吗,说不定是他们带出来的。”
徐远举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语气稍有缓和了:“不过,我们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到底有没有人通敌,你们要给我查清楚。如果真有这种事,一经查出,一定要严加惩处!”
一回渣滓洞,李磊和徐贵林就忙坏了。
看守们神情紧张地在一间间狱室里窜进窜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查。
平日里与政治犯较为接近的几个人,如狱医刘石仁、看守黄茂才等,也都多次被李磊和徐贵林叫去严辞询问了。
对这个黄茂才,自从出了联欢会的事,徐贵林对他是一直不太信任的了,只是那天他和李磊都不在,怕真把黄茂才逼急了,告到上峰那儿,说什么也是自己的失职。但对他的口气,依然是很凶的:
“你说,到底有没有给犯人送过东西?”
“我从来没有送过啥子东西。看守长你说,我老老实实一个人,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嘛!”
黄茂才一脸的冤枉。
“老实?哼,老实的人最危险!”
“这……看守长,这叫我怎么说呢?”
“好几个人都跟我反映,说你跟一些犯人,特别是几个女犯关系不错,她们还帮你打了毛衣,是不是?”
黄茂才点点头,说:“这不假。不过,同事里头,请女犯做事情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李所长不也请李青林她们绣过东西吗?还有……”
气得徐贵林只能干瞪眼,挥挥手不让黄茂才再往下说。
李磊询问刘石仁,却是摆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看到有人受苦,总难免动动恻隐之心。这我理解,非常理解!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规矩,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却是做不得的……”
刘石仁毕竟是在军营里混过多年的人了,比黄茂才可要沉着得多,盯着李磊缓缓地说:“所长,你也不用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刘石仁不是娃儿,也不是没有知识的大头兵,好歹我还是个国军军官吧?做得的事情我会做,做不得的事情,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做的。”
“那,帮政治犯往外头带东西的事,你做过没有?”
“往外头没带过,倒是往里头带过一些东西。”
李磊有些疑惑了,追问道:“什么,往里头带东西?”
刘石仁笑笑说:“我想这没什么。有时候,他们请我给他们买些药品、营养品带进来,我带了。我是个医生,对维护好犯人的健康有责任,这也是份内的事嘛!再说,花的又是他们自己的钱,我何乐而不为呢?”
李磊看了看刘石仁,没再问下去。
查来查去,实在也没能查出一点真凭实据来,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渣滓洞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表面上的平静。
古承铄放风回来,告诉胡春浦:
“江姐那边带过话来,希望我们在同狱外联系的问题上再谨慎些,行动之前最好能相互通个气。”
“她们是不是对我们的行动有什么意见?”胡春浦问。
“不,不是这个意思。”古承铄说,“她们已经同狱外建立了比较可靠的联系渠道。希望以后大家能够相互通气,协调行动。不然,你一下他一下,弄不好会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渠道给毁掉。别泄气,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我们早晚要在这口活棺材上面凿出个洞来!”
胡春浦未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放风坝。
古承铄捅捅胡春浦:“哎,你怎么了?”
胡春浦:“我在想,北平的谈判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触动了古承铄的心,使他也变得沉默起来。
的确,在北平进行的那场谈判,时刻都在牵动着狱中每一个难友的心。他们在等待着这场关系到国家命运的较量……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