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消息终于来了。
和平协议被南京政府拒绝的翌日,毛泽东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以排山倒海之势强渡长江,一举摧毁了国民党军苦心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占领了南京……
罗广斌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跑到门边,放开喉咙,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哈哈!完蛋了!你们完蛋了!你们彻底地完蛋了!……”
陈然找出一张白色薄纸,又拿起一枝笔,趴在铺位上激动地说:“国鋕,来,把报纸给我!我要出狱中《挺进报》!”
刘国鋕点点头,赶紧将报纸放在陈然面前。
报纸是从黄显声将军那儿传过来的,在整个白公馆,也只有黄显声享受着这特殊的待遇。陈然的心情,刘国鋕很明白,他是想让大家都亲眼看到这令人振奋的胜利喜讯啊!
罗广斌也喜上眉梢,说:“陈然,你放心写吧,我在这里给你放哨。”
陈然答应着,已经在纸上画出了《挺进报》的报头……
这张特殊的“报纸”,很快就在白公馆传开了,难友们的内心都很不平静,大家读着喜讯,又默默地眺望着夜空,眼中的泪花如同星光一般闪烁……
第二天放风的时候,许晓轩带信过来了。首先,他肯定了陈然的做法,希望把这张《挺进报》继续办下去,鼓舞白公馆难友的士气,同时捎来两点建议:
第一条,希望用工整的仿宋字来写;
第二条,只写内容,不要有任何报头。
刘国鋕问:“老许的意思,你明白吗?”
陈然想了想,点点头。老许是经验丰富的老共产党人,他的嘱咐,自然有着他的道理。
坝子那边,看守杨钦典在朝陈然招手了:
“哎,陈然,你来一下。”
陈然走过去,见杨钦典笑眯眯的,便有些不解,问:“找我有啥子事?”
杨钦典把陈然拉到一个角落里坐下,拉家常似地说:“陈然,你好像是北方人,对吧?”
“没错,老家是河北香河。”
“那我们还是老乡呢!”
杨钦典更高兴了。
“是吗?你府上是……”
“我家是河南郾城的。”
陈然不由得笑了起来,说:“这么个老乡啊,隔着一条河,一南一北!”
杨钦典忙说:“差不多差不多,都挨着个‘河’字嘛,反正离这四川是够远的。”
陈然搞不清楚他怎么跟自己攀起老乡来,支唔着道:“那倒也是。不过,现在你是看守,我是犯人……”
杨钦典连连摆手:“快别说这个!什么看守犯人的,实话跟你说吧,长这么大,我佩服的人真还不多,你陈然就算得上是一个!”
“你这么一说,可真把我给说糊涂了,我一个犯人……”
“你看你看,又说这个,见外了不是?”
陈然笑笑,说:“那好,咱们既然是老乡,就别来什么客套,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杨钦典朝四处看看,小声地问:“南京陷落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陈然故意装糊涂:“什么,南京陷落?落到谁的手里了?日本人?他们不是早就投降了吗?”
“行了,看你,还装什么糊涂?”杨钦典说,“昨天罗广斌大喊大叫的,不就是说的这个事?”
陈然不响了,默默地看着杨钦典,揣摸着他的意图。心想,这不来了?莫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钦典却歪着脑袋沉思,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又说:“这事,我想了好久了,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你说,论兵力,国军是共军的好几倍;论武器装备,那就更不用说了,光美国人就给了我们多少东西?飞机、大炮、坦克、军舰,国军样样都有。可共军呢?除了几根破枪以外还有什么?也怪,就这样,国军硬是打不过你们……”
陈然依然保持着警惕,说:“别你们你们的,我早就说过了,我是被冤枉的,不是什么共产党。”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呢,那是他们二处的事。”杨钦典说,“我只是闹不明白,国军到底输在哪里?共产党怎么会这么厉害?”
陈然笑而不语。
“你这人见多识广,你就给我说说这里头的道理,中不?”
杨钦典还在缠着陈然,目光中不无恳切。
陈然看着这个年轻的看守,突然问:“你真想知道?”
“你看,我要不想知道,干嘛还来问你?”
“你要真想知道,那就听我一句话。其实,你根本就用不着往太远的地方看,只要瞧瞧眼前,瞧瞧白公馆,就能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杨钦典还是摸不着头脑:“眼前?白公馆?……白公馆能看出什么名堂?”
“当然有名堂,”陈然提示道,“白公馆里,不是既有共产党又有国民党吗?”
杨钦典点了点头。
“你不妨仔细地看一看,想一想,这里哪些人是共产党,哪些人是国民党,共产党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国民党又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区别……”
“这……”
陈然又说:“我相信,只要能弄清楚这些,那么,你的问题肯定就能找到答案了。”
杨钦典眨巴着眼睛,琢磨着陈然话中的含意。
陈然拍拍杨钦典的肩膀,说:“老乡,别急,多想想,把事想透。如果你愿意,没事的时候咱们可以多聊聊。”
“哎!”杨钦典点点头,兴奋地答应了。
渣滓洞女牢的门,被看守钉死了。
“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引得放风的男难友们纷纷朝女牢那边注视。
那声音够刺耳的,仿佛是故意的报复。
大家悄声议论起来:
“这是搞啥子名堂?”
“还用问,无非是想把男室和女室隔开嘛……”
女难友们也都看着被封上的门口,曾紫霞上前敲着门板,高声道:
“喂,黄茂才,你搞什么名堂?天就要热了,把门钉得那么严实,想把我们闷死啊?”
往常跟女难友们挺随便的黄茂才,今天也板着个脸一声不吭。
另一名看守在外面阴阳怪气地回答:“这个门封起来,把你们女室的门朝后头开,门外那个坡坎都归了你们,空气比原先还好呢!”
罗娟华骂道:“好个鬼!那外头是你们的地方。我们又不是你们那个鬼团体的人,哪个要跟你们搞在一起?”
那看守还想说什么,黄茂才没好气地说了声:
“莫多嘴,做好你的事就是了!”
这一切,江竹筠和李青林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了。
看守们一走,左绍英就说:“怎么搞的,连黄茂才都换了副嘴脸?”
“他那是迫不得已。”李青林沉思着说,“这说明,敌人对我们的斗争十分紧张,正在采取一些措施,设法加强管制。”
江竹筠点头说:“是啊,敌人就是这样,越是接近灭亡,他们就越是疯狂。”
江竹筠她们猜得不错,徐远举刚刚主持了一个会议,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他说,现在的形势虽然很坏,但还是有办法的,依我看,国共之争其实是一个国际问题,是国际上两个阵营的斗争,美国人是绝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何况,胡宗南、宋希濂、罗广文在西南周围还有百万大军,西南一带人力物力丰富,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只要我们像抗战期间那样,以西南为基地,苦撑待变,一定能够打开一条出路。即使失败,把队伍拉到康藏高原、云贵高原,依靠国际通道,也还有回旋余地。
特务头子们一个个可是各怀心思,眼前的局势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连瞎子都能看见,连弱智都能惦量,他徐远举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真能把西南撑住?
徐远举话题一转,严厉地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军心不能动摇,纪律不能松弛,社会秩序不能混乱!前一段搞和谈,搞得大家有点无所适从,有些人糊涂了,放松警惕了,连政治犯怎么管都不知道了,甚至跟他们拉拉扯扯,放纵他们闹事。李磊,我说的没错吧?
李磊只得点头。
徐远举说,这样下去还了得?我不止一次地跟你们说过,关在渣滓洞、白公馆的那批人,能量大得很,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杨进兴,你们白公馆也要注意,别看你那里表面上要平静一些,其实最死硬最能干的几个人恰恰都在你们那边。你知道他们暗地里都在搞些什么?要是有丝毫的放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大乱子。
杨进兴也忙连连点头。
末了,徐远举吩咐:
“从现在开始,你们这几个看守所,都要把骨头给我收紧点,把眼睛给我睁大点。哪个要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玩忽职守,我徐远举绝不会再给半点宽容。到时候,不要怪我没跟你们打过招呼!”
李磊一回来,就让黄茂才他们去钉女牢的牢门了。
女牢的姐妹们心里十分着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跟男室的难友们失去了联系?
见大家着急,李青林笑了笑,说:“联系嘛,当然是不会中断的。”
黄玉清指指门边:“多亏李大姐提醒,上午刚才趁着他们还没把门完全堵上,我们已经把小木块垫到墙上了,日后取出来,就是一个通讯孔道。”
江竹筠也说:“站在上铺,也还能跟外头放风的人对话。”
左绍英拍拍在她怀里酣睡的娅娅,说:
“这么说,还有她呢,好几个看守都挺喜欢逗她,有时候还把娅娅抱到院坝上去玩。我们在她身上随便藏个纸条,也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江竹筠轻轻地笑:“连小娅娅也成了联络工具了?”
左绍英说:“让她也为革命做点贡献吧!”
大家都乐了。
转眼就到了盛夏。
烈日似火。
蝉鸣声不停地传进渣滓洞来。
在闷热难熬的牢房里,难友们都打起了赤膊。他们心情烦躁地走来走去,骂道:
“妈的,这么热的夏天,让人怎么过!”
“牢房烤得火辣辣的,我们都成了蒸笼里的馒头。连气都喘不过来,还不给水喝!”
陶敬之拎起水罐晃了晃,傅伯雍马上说:“别倒了,断水都两天了,哪里还倒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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