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恼怒不已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停地说:
“反天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个娃儿已经走火入魔,无可救药了!”
“那……”副官试探地问。
“你去,把她交给警备司令部刑警处,叫他们严加看管!”
副官犹豫了。
“去呀!”
杨森一屁股颓丧地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自言自语道:“兄弟,你莫怪我,这怪不得我啊!汉秀这娃儿,我对她仁至义尽,可她……唉!这是她自作自受,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
从这一天起,杨汉秀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无论是她的同志还是她的亲友,再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下落……
对杨虎城将军的屠杀,正按照事先拟定的计划执行着。这天下午,周养浩将杨虎城及亲属、随员一行八人押解到重庆南岸,然后先行抵达海棠溪渡口,与徐远举派来迎候的杨进兴会合。
杨进兴问:“后面的车呢?”
周养浩说:“现在天色还早,我找了个地方先让他们休息,大约两小时之后再过来。怎么样,渡口都交涉好了吧?”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我就放心了。”
“周副区长,这次去贵州把他带回来,怎么这样爽快?”
周养浩笑笑,说:“还不是又哄又骗?为让他走得高兴,我还陪他在贵阳玩了好几天呢!倒真像是潇洒的游客了。”
杨进兴掏出一封便笺,递给周养浩:“这是毛局长的手令,他让你先行过江,回家休息。”
周养浩看了看便笺,说:“好啊,总算可以喘口气了。那我就先回杨家山,后面的车子就由你负责带路吧。”
杨进兴答应了。
周养浩走到车旁又回过头来,突然冒出一句:
“我跟你说,杨虎城的那口小箱子,真的挺沉。”
杨进兴学着美国人的模样耸耸肩膀。
周养浩高深莫测地一笑,上车离去。
杨进兴轻轻嘟囔,妈的,他也惦记着那口箱子!
夜色中,一辆吉普车颠簸着开来了。
杨进兴走过去,将脑袋往车窗里面伸,道:“杨将军,一路辛苦了。”
杨虎城在车内端坐着,只是冷冷地扫视了杨进兴一眼。
“毛局长特地派我在渡口等候,只怕将军的车到得太晚,过不了江。”
杨虎城问:“我能下来走走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杨拯中扶着父亲下车。杨虎城活动着麻木了的腿脚,向江边走去。几个特务跟上,却不敢靠得太近。
杨虎城凝望着对岸若明若暗的灯火。灰蒙蒙的雾,紧锁着大江。江轮拉响了汽笛,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拯中见父亲一路上沉默不语,心情沉重,也锁紧了眉头。前几个月,周养浩好说歹说,逼他们从重庆飞往贵州,现在怎么又急着把他们押回重庆呢?行踪那么神秘,拯贵和宋叔叔一家那辆车子,到现在还没见踪影……
杨虎城把目光从江面移到儿子身上,慈祥地说:“拯中,你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拯中吗?”
“拯救中国啊!”
杨虎城内心充满了感慨,是啊,拯救中国……快了,黑暗就快要过去了,苦难的中国,就快要得救了!可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付出了多少代价啊!
他的眉宇间,透出决然的神情,脸色严峻而又安祥。他像是对儿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最后的斗争也许会更加残酷……”
“爸,你对我早就讲过,人活着要有骨气,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杨拯中说。
杨虎城看着儿子,欣慰地点点头:
“好儿子,你真的是长大了,在磨难中长大了……”
山风尖啸。
遍山林木摇得哗啦啦直响。
杨虎城坐的那辆吉普车,到了松林坡停车场。
张鹄跳下车,毕恭毕敬地对后面的杨虎城说:“天晚了,今天我们就不走了吧。请杨将军在戴公祠好好休息,一面等总裁接见,一面等飞机去台湾。”
杨虎城冷冷说:“告诉你们的蒋总裁,我杨虎城不去台湾,也不想见他!”
杨进兴忙接腔道:“好商量好商量,天的确晚了,还是请杨将军上山休息吧……”
“快,扶杨将军上山。”
张鹄一挥手,两名特务便靠近杨虎城,搀扶住他的胳膊。
杨虎城一把甩开了,说:“我自己走!”
上了戴公祠,杨虎城叉腰立住了,环视着周围,那神态,就像是在战场上察看地形。
杨进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想到晚上的预谋,杨进兴的心底毕竟有点发虚,半是掩饰半是讨好地问将军:“风景不错吧?”
“可惜了这里的风景啊!”
杨虎城淡淡地说。
“请屋里休息,请屋里休息。”
“拯中呢?”
“他在西面那间。”
杨拯中手捧母亲的骨灰盒刚进屋,两名特务相互使一眼色,就闪电般扑到杨拯中身后,没容他反应过来,一把雪亮的匕首已刺向他的腰部。
杨拯中痛苦地捂着腰,一声惨叫:
“啊,爸爸!……”
杨虎城听到儿子喊声,急急回头探视。杨进兴猛然上前,将一条长长的白布左旋右绕,紧紧蒙住杨虎城的眼睛。
杨虎城拚命挣扎着,熊祥拔出匕首,直插杨虎城胸膛。
鲜血从杨虎城胸口涌出。
鲜红的血!
特务们忙作一团了。
杨虎城父子的遗体被拖了出来,草草埋在了院外的花坛。把泥土盖上,又按原样种了花草。
山风吼叫着,仿佛是悲愤的哀鸣。
杨进兴早就没心思了。前几天听徐远举讲,杨虎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装有不少英镑和美钞,事成以后,可将这笔财产当奖金处理。说这话的时候,徐远举的表情有些暧昧,杨进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这是笔难道的横财,到时候可不能少了他徐远举的份。他的心里当时就打起小算盘,这年头,多捞一把是一把,杨虎城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在海外的日子,又跟那些华侨到处打交道,财产是绝对少不了的。这回参加执行任务,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什么也要紧紧盯住杨虎城的箱子。
杨进兴急急赶往松林坡停车场,大喊:“箱子呢,他那口箱子呢?”
有特务忙将箱子拎出。
杨进兴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翻了翻,又把厚厚的书籍扔了一地,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谁动过没有?”
“哪个敢嘛?”
这倒是实话,谁敢去动被那么多要人看中的这只箱子?
杨进兴一脸的失望,妈的,就这几个英镑啊?
是的,杨虎城就这几个英磅。
距杨虎城遇害几十分钟后,宋绮云夫妇和宋振中、杨拯贵两个孩子乘坐的汽车,也到达了松林坡。
杨进兴带着杨钦典他们等在这里了。
见宋绮云夫妇走来,杨进兴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宋振中招呼道:“小萝卜头,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宋振中没答腔,打了个哈欠,对徐林侠说:“妈,我困了。”
“就到就到。”杨钦典说着,却不敢正眼去看小萝卜头。
到了戴公祠坡下警卫室,杨进兴指了指说:“就这两间,宋先生你住东边这间屋,西屋给娃儿。”
徐林侠对丈夫说:“你进屋歇着吧,我先把两个孩子安顿下来。”
宋绮云说:“森森,晚上照顾好你拯贵妹妹。”
宋振中懂事地点点头,道:“爸爸明天见!我们又回歌乐山了!”
“明天见!”
宋绮云刚进屋,紧随其后的杨进兴扑了过来。依然是用白布蒙住眼睛,依然是熊祥拔出匕首猛刺……
徐林侠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响,刚警觉地回头,门后便有特务闪出,一刀刺进她的脊背。
徐林侠一声没吭,就倒下了。
极度的震惊与恐惧,使宋振中和杨拯贵一下子呆住了。
杨钦典和另一个特务扑了上来。杨钦典揪住宋振中,还一个特务揪住了杨拯贵。
杨拯贵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特务急忙死死卡住她的脖子。
宋振中在杨钦典手里挣扎着喊:“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杨钦典的手颤抖着,也伸向宋振中的脖子。见宋振中瞪圆了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杨钦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目光中也露出一丝恐慌。
宋振中发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声呼喊:
“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活啊……”
是啊,他不想死,他要见到白公馆那些大大小小的朋友,他等着黄将军说的那一天,在明亮的课堂上读书,在幸福的世界里生活!
那边的杨拯贵,已软软地倒下了。杨进兴满手是血,匆匆进来,朝杨钦典吼了声“笨蛋”,朝宋振中的心脏捅去一刀。
倒在血泊里的宋振中,依然瞪大着双眼。
小萝卜头,他死不瞑目!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