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雾茫茫的重庆,有了难得的阳光。
刘国鋕脸色苍白地坐在院坝檐沟边的石头上,望着放风的难友。他的胃病又犯了。
黄显声挺着笔直的腰杆,他的踱步,依旧保持着军人精悍的风度。
走到刘国鋕面前,他悄悄打了个手势。刘国鋕抬起头来,看见将军一贯严肃的脸庞上露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微笑。
黄将军肯定又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了!
到了晚上,大家都在等待。囚室作过调整以后,陈然、刘国鋕、罗广斌和丁地平住到一起了,被关押在白公馆楼下的一间囚室里。黄将军的报纸,也改成从天花板的缝隙中传过来。
这个曾领导过仁寿一千余名贫苦农民武装起义的丁地平,举手投足也依然是一副农民领袖的样子,焦急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咕囔:
“怎么还不来?”
陈然说:“老丁,莫性急,人家黄将军也要看机会嘛!”
楼上的天花板响起三下清晰的敲击声。
丁地平很兴奋,连声说:“来了!来了!”
陈然跳到床上,咳嗽了三声,以示回应。
这是跟黄将军约好的信号了。
罗广斌赶紧站起来,到门旁去望风。
一张卷着的报纸,出现在楼板的缝隙中,陈然忙接过,站在床上,就急切地翻看起来。
刘国鋕问:“看到了吗?什么消息?”
陈然像是看呆了。
丁地平催促道:“快讲啊,陈然!”
陈然望着大家,双眸闪出明亮的光彩,他的声音激动地带着些颤抖:
“十月一日,毛泽东同志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大家都愣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时间牢房里变得格外寂静。
刘国鋕喃喃地说:“中华人民共和国……”
“是啊,中华人民共和国,”陈然激动得不能自已,“我们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共和国,成立了!”
大家这才彻底反应了过来,欣喜若狂地互相拥抱,就着地板欢乐地打滚。
“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罗广斌说罢,竟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喜极而泣,一个个脸上热泪纵横。
“别,别这样,”陈然跳下床来,说,“这样的大喜事,我们都应该笑啊!”
刘国鋕擦了一把眼泪,说:
“对!我们该笑,该放声大笑!”
丁地平举起茶杯:“来,为我们的新中国,干杯!”
大家也都端起了茶杯,不停地碰着,发出当当的声响……
丁地平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首都,首都在哪里,一定是北平吧?”
“不是北平,是北京!”
陈然说。
“啊,北京……”
“十月一日的开国大典,就是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举行的!”
罗广斌充满向往地说:“我们要是也能到天安门参加开国大典,那该有多好!”
“哎,国歌呢?”刘国鋕问,“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是什么?到底是哪首歌?”
报纸已被罗广斌抢在手中了,他边看边说:“这首歌,其实我们大家都会唱……”
丁地平更耐不住性子了:“哎呀,你就别卖关子,快说嘛!”
“就是聂耳的那首《义勇军进行曲》!”
罗广斌说着,就迫不及待地轻轻哼了起来。和着这激昂的旋律,大家挥动着手臂打起拍子,眼睛里都闪着晶莹的泪光。
“还有国旗吧,国旗是什么样的?”
“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罗广斌的目光在报纸上急切地搜寻着,俨然是个新闻发布人了,“是五星红旗!”
“五星红旗?”
“对!”
罗广斌欣喜地回答着,转身拉开自己的被子,扯了几把,将红色绣花被面扯了下来。
“小罗,你……”
罗广斌站在床上,举起鲜红的被面,兴奋地说:
“我们也做一面五星红旗,到了出狱的那一天,我们就打着这面红旗出去!”
大家一致叫好。
说干就干了。
陈然拿出一件旧的白布衬衫,说:“这五颗星,就用它来做!”
刘国鋕在一旁沉思着,突然问道:
“你们先别忙着做,想好了没有,五星红旗上的那五颗星,到底是怎么个排列法?”
大家都一时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啊,报纸上也没说具体怎么排列,只是说,一颗大星,四颗小星,象征着中国人民紧密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
刘国鋕凑过来,在那块红被面上比划着,说:
“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其中的一颗大星,就放在旗帜的中央,其他四颗星形成一个圆形,环绕在它的周围……”
陈然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是这个意思……”
“行,就照这样做了!”
罗广斌说一声,就把被面摊在地上,匍匐着忙碌起来。
丁地平用铁钉磨成的小刀切削着白衬衫,刘国鋕凑过来想帮他,陈然说:“国鋕,你身体不好,趴着受不了,还是到门口给我们放哨吧!”
刘国鋕撑着身子起来,笑道:“好,不过,做好以后,保管红旗的任务可要交给我!”
“行啊!”
大家忙碌着,神情专注而庄严。
丁地平削出了一颗大星。
陈然和罗广斌小心翼翼地将星贴在被面中央了。
两颗星,三颗星,四颗星,五颗星!
一面特殊的五星红旗,握在罗广斌的手中挥舞,难友们苍白的脸色在红旗的辉映下,显出熠熠光彩。
青春、鲜血和生命,都凝聚在这上面了!
“把它藏好,等到重庆解放的那一天,我们打着红旗冲出去!”
刘国鋕望着红旗,深情而激动地说。
一小块地板被抠起来了。
刘国鋕弯下腰,将包好的红旗挂在地梁的一颗钉子上……
一张张的脸庞,都是何等激动啊!
罗广斌即席吟诵起一首诗来——
我们有床红色的绣花被面,
把花折掉吧,这里有剪刀。
拿黄纸剪成五颗明亮的心,贴在角上,
瞧,这就是我们的旗帜!
鲜明的旗帜,腥红的旗帜。
我们用血换来的旗帜!
美丽吗?看我挥舞它吧!
别要性急,把它藏起来!
等到解放大军到了那天,
从敌人的集中营里,我们举起大红旗,
洒着自由的眼泪,一齐冲出去!
然而,难友们打着红旗冲出集中营的愿望看来是难以实现了。根据蒋介石、毛人凤的屠杀命令,徐远举指派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李修凯、二处副处长杨元森等,会同毛人凤专程派来的国防部军法局高级法官毛惕园,一同拟定了一份公开枪杀十人、秘密处决三十人的名单,由毛人凤签呈蒋介石批准。
那天,陈然和王朴正在白公馆院子里打扫清洁,杨进兴从外院匆匆跑过来,对陈然和王朴说:
“你们两个,都别干了。”
“做啥子?”
“快,赶快把公家的衣服脱掉,换上自己的衣服,二处徐处长在城里等你们谈话。”
陈然和王朴相互看看,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向自己的囚室。难友们显然也都意识到了什么,在这种时候,分手往往就成了永别,于是透过窗棂的眼睛盈满关切。
这可能是最后的日子了,王朴想。
他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说明胜利也很快就要到来。
王朴慢慢地脱着衣服,脱衣服的时候,他想到了妈妈,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
口信前几天已经带出去了,要妈妈永远跟着学校走。妈妈不会不明白,这学校,指的就是布尔什维克。
她会挺住的,多少风风雨雨的日子,她都跟儿子一起走过来了。说起来难以置信,竟是他,影响着母亲的信仰,感染着母亲的心灵。
王朴的母亲,叫金永华,人们都尊敬地称她金妈妈。
与中共南方局青年组的联系,王朴早在抗战时期上复旦大学前就建立起来了。也是青年组的同志,鼓励他回江北老家办学,以学校为依托建立革命据点,积蓄革命力量。
开始的时候,金妈妈不免有些犹豫,丈夫死后,是她当家,她是万贯家财、富甲乡里的一家之主啊,况且,她也已在嘉陵江南岸的别墅里过着闲适的寓居生活。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