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决定以后,大家又商量了一阵,主张发动各室互相赠送礼品作为纪念。老大哥想了一下,也同意了这个主意。 余新江道:“依我说,应该给那些表现最坚强的同志,象老许、江姐他们,送点最有意义的礼物。” “什么礼物?”人们追问着。 余新江手心上捧出一颗胶牙刷柄刻制成的小红星,递给了老大哥,这是他用一双灵巧的工人的手做出来的。 “你看,红星怎么样?” 同志们都嚷了起来:“小余,给我一颗,你做了多少?” “十颗。” “太少了,太少了!”大家评论着,“最好一人一颗。谁不该发一颗呀?” “发都该发,就是材料太少,时间不够,做不出来。” “大家都来做嘛!小余,把材料都拿出来,还来得及咧!” 丁长发说罢,伸手从楼板上,硬拔出一根铁钉,笑道: “我来磨把刻红星的雕刀。” 老大哥也笑了。后来,他悄悄地找了几个人商量了一阵,下午放风的时候,楼七室建议的新年联欢计划和有关的布置,传遍了每一间牢房。 期待中的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了。 元旦那天早上,天还未亮,女室一带头,每一间牢房同时响应,象一阵闪电,爆发了洪亮的歌声。人们纵情高歌,唱完一支又一支。 新年大联欢开始了。
唱歌是第一个节目。第二个节目是交换礼品。每间牢房,每个人都准备着礼物,送给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战友,作为联欢的纪念品。最多的礼物是“贺年片”,那是用小块的草纸作成的,上面用红药水画上鲜红的五角星,或者镰刀锤子,写上几句互相鼓励的话。楼七室经过昼夜赶工,刻出了一百多颗红的、黄的、晶亮的五角星,分送给各个牢房的同志。女室送给各室的,是一幅幅绣了字的锦旗,那些彩色的线,是从她们的袜子上拆下来的…… 接着,第三个节目开始了。每间牢房的人,都在门口贴春联。所有的春联,都是用草纸接连起来做成的。所有的春联,都不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有着老年人苍劲的笔法,也有着“孩儿体”弯弯曲曲的笔迹。女室里,江姐捏着监狱之花的小手,也写了几笔。所有的对联,都洋溢着革命的乐观精神…… 女牢的对联写的是:
洞中才数月 世上已千年
大家心里明白: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正在崩溃,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就要到来,“世上已千年”,还形容不了翻天覆地的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咧! 她们还在牢门上贴了一张横额:“扭转乾坤”。 猩猩也许看不懂,也许看懂了又不敢承认,居然妄加评论道:“这对联倒有些修仙炼道的味了。” 楼一室的对联更写得妙:
歌乐山下悟道 渣滓洞中参禅
横额是:“极乐世界”。 大家心里明白:这里悟的是革命之道,参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禅!“极乐世界”,正是写的人们掌握了革命真理的心境…… 猩猩挑起了眉梢,玩味了一会,只好说:“真有点仙风道骨!” 楼二室的对联写得十分优美
看洞中依然旧景 望窗外已是新春
横额是:“苦尽甜来”。 楼三室的对联,引用了古人的诗句: 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头
横额是:“大地春回”。 一幅幅的春联,全洋溢着这样乐观、诙谐的情趣。 猩猩来到楼七室门前站定了。慢吞吞地读着:“两个天窗——出气;一扇风门——伸头。”挑剔的眼光,在横额“乐在其中”四个大字上凝固起来。不待他说话,余新江便问道: “喂,这像不像渣滓洞的生活?” “生活?生活当然……”猩猩犹豫着,“不过,乐在其中,那个乐字总有点刺眼。” “嘿,改成‘苦’字,‘苦在其中’,你看要得不?”丁长发笑着追问。 猩猩装做没有听见,溜走了。 表演节目的时间快到了,大家一拥而出,享受这自由而愉快的时刻。这个时刻,正是党的胜利,人民解放军的节节前进,给他们赢来的。 高墙上新增加一排机枪,算是特务对新年联欢活动的“祝贺”。可是,猩猩和猫头鹰,这时阴险地躲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余新江一出牢房,就满杯热情地望着楼八室。他没有跑过去找老许。因为老大哥叮咛过他,在胜利形势下,要谨慎小心,不要让敌人发觉自己的活动。他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地朝老许那儿涌去。每间牢房出来的人,都以热情而关切的目光,投向许云峰同志。许云峰早就站出门外,脸上闪着明朗的光彩。 “老许!”远处传来梯下的战友的呼唤。 “你好呵!老许。”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女牢飞了过来。 “老许,老许,你好!” 阵阵声浪,从四面八方飞传过来,像电流一样,激动着每个人敬仰的心。 楼八室门口,人潮拥来拥去,个个笑逐颜开。老许从人丛中,挤到楼上的栏杆边,脚上的铁镣,当啷当啷作响。 “同志们,新年好!”迎着朝阳的耀眼金光,许云峰扶着楼栏杆,向大家招手致意。 “啊,新年好!老许……” “许云峰同志,我们给你拜年!” 又是一阵人声鼎沸的热潮。老许把双手拱在胸前,又把抱拳的手,高高举起,频频摇动着。 “给同志们拜年,拜年!” 这时,不知是谁,找了一个破铜盆,镗——镗——敲响了,联欢的表演节目就要开始。喧腾的人声。镗镗的锣声,混在一起,在空中久久地回响。许云峰又举起手来,招呼着: “节目开始了,请大家都看表演。” 被他的声音激起的锣声,急促地响了一阵,楼一室的节目出场了。 几个戴着脚镣的同志,在往常放风的地坝中间扭起秧歌。沉重的铁镣,撞击得叮当作响,成了节奏强烈的伴奏。欢乐的歌舞里,充满了对黑暗势力的轻蔑。看啊,还有什么节目比得上这种顽强而鲜明的高歌漫舞! 许云峰明亮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他高举双手,用力鼓掌。一阵掌声,从楼上楼下响起,轰动着那块窄小的地坝。 狂热的掌声,送走了一间牢房的节目,又迎来另一间牢房的表演。人潮卷来卷去,地坝变成了绝妙的露天舞台。余新江完全被热烈的活动吸引住了,没有留意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肩头。 “小余,你好!” 余新江回过头,禁不住激动地叫了: “老许!你好。” 两对眼睛热烈地互相顾盼着。虽然彼此同关在一层楼上,甚至近在隔壁,天天都能朝夕相望,秘密往来,却一直没有机会这样公开而自由地聚在一起。余新江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眼角瞧着楼栏杆附近新装的电线,他忽然闷声不响。 在阵阵叫好声中,他们并肩靠在楼栏杆边。老许把手臂搭在余新江的肩上,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小余,你怎么不讲话?” 余新江用眼角轻轻示意新装的电线,声音压得低低的:“特务到处都装了录音机。” 老许笑了。“录音机已经不灵了。”他举起两根手指轻轻掐了一下,表示电线已被拉断。 余新江会心地笑起来,眼里射出惊喜的光芒,立刻毫不迟疑地说道: “老许,你看对面的山……山那边就是嘉陵江。左边,是磁器口,再往左,冒烟的地方,是工厂的烟囱……” “对,钢铁厂。” “地形我很熟,钢铁厂里有党。”余新江的声音很低。“你到了厂里,再从嘉陵江过河……” 许云峰笑了笑,在余新江耳边轻轻地说:“你看,山上的碉堡,暗哨,边沿地带还围着几层电网。中美合作所,从来没有人跑出去过。” “现在机会很好。晚上锁门很晚。我们大家都帮助你……”余新江还是固执地望着许云峰。“你在这里多危险!” “暂时,还很安全。”许云峰自信地分析着。“敌人搞和平攻势,当前要公开杀我,他们不敢;秘密处决,他们一时还‘舍不得’……” 说到这里,许云峰再次笑了。他知道,敌人日夜注意他的行动,根本没有脱险的可能,而且冒险越狱,反而会打草惊蛇,招致同志们的牺牲。他低声告诉余新江道:“敌人不会让我久住渣滓洞的。” “为什么?” “象我现在的情况,和几百人在一起,敌人能放心么?”许云峰说着,轻轻地拍拍余新江的肩头。“今天的太阳真好。小余,你看,同志们多么高兴。” 楼下四室的“报幕员”正在用北京话宣布:“我们的节目是歌舞表演。表演开始!”只见铁门哗啦一开,一连串的人影,打着空心筋斗,翻了出来,博得同志们齐声喝彩。接着,几个人聚集拢来,站成一个圆圈,又有几个人爬上去站在他们肩上,又有人再爬上去……一层、两层、三层……他们在叠罗汉。最上边站着一个人,满脸兴奋的微笑,站得比集中营的高墙、电网更高,手里拿着一面红纸做的鲜艳的红旗,遥望着远处的云山。歌声在周围渐渐升起:
一杆红旗 哗啦啦地飘。 一心要把 革命闹; 盒子枪、土枪, 卡啦啦地响, 打倒那劣绅和土豪! …………
这正是黑牢外面的游击队员最爱唱的歌。 “象征性的节目。”有人轻轻地说。 “是呵,好极了!瞧,他们的罗汉叠得真高!” “好呵,好呵!再来一个!”掌声像炸雷一样,久久不息。 被掌声惊动的特务,厚着脸皮向地坝走来;一看到这样精彩的表演,也糊里糊涂地鼓起掌来叫好。只有阴险狠毒的猩猩,再也不肯露面了。 “这些节目,准备得真好。”许云峰高兴地对余新江说:“追悼会是一次检阅,今天又是一次。这是检阅,也是演习。”看到这些,老许心里十分高兴,他相信,只要地下党和监狱里的党组织建立起联系,这里的斗争,一定可以得到更好的开展。因此,他轻声地问余新江:“口号已经转告有关的同志了吗?” “你是说和地下党联络的秘密口号?老大哥已经通知了各小组长。江姐她们也都知道了。” 许云峰放心地点点头,正要再说话,一阵叫好声和鼓掌声打断了他。这时,女牢的战友们全体出场了,预示着一个更精彩的节目。 她们披着漂亮的舞蹈服装,绣花被面暂时变成了舞衣,闪着大红大绿的丝光,十分优美好看。江姐也出来了,走在扶着手杖的李青竹旁边。江姐穿着整洁的蓝旗袍,上身罩着红绒线衣,苍白的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透出了淡淡的红润。瘦削的两颊,显示着考验留下的痕迹。可是,衰弱的身体,丝毫无损她庄重乐观的神情。她把“监狱之花”,紧紧抱在怀里。 第 1 2 3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