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暴的敌人把牢门一间间打开:“砰、砰、砰砰”进行补枪。当第三室的牢门一打开,十三岁的蒲小路从满屋都是血浆的地上挣扎起来,尖声地呼叫着,想冲出去。徐贵林一把抓着小路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共产党!”一阵枪声之后,小路再也没有声音了。真没想到,这个贫农出身,四处流浪的孩子,也被当作“政治犯”关进了渣滓洞,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楼下八室全部集中的是女同志。盛国玉虽然患病,发高烧,但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敌人疯狂地扫射的时候,左绍英、彭灿碧为了保护孩子,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射入的子弹,她们把两个小生命放在床下的死角,不让孩子受伤。左绍英、彭灿碧牺牲后,孩子在床底下爬来爬去直哭,这时屋里罗娟华等好几个阿姨都去掩护孩子,也献出了生命。特务把八室门打开补枪,发现“监狱之花”还在床下哇哇直哭,狠毒的特务举枪朝床下扫射,孩子不叫了。这时彭灿碧只有七个月的孩子没有哭声,但她还在血泊里蠕动,旁边带了重伤的罗娟华感觉到了,又轻轻移动身子用自己的身躯把孩子掩盖着,然而凶狠的敌人却要铲草除根,端起机枪向罗娟华打了一梭子子弹……。
大屠杀一直杀到黎明的前夕才结束。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声,这时猫头鹰徐贵林在院坝向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宣布:“每人奖赏五块银元,准备安全撤退!”
负责指挥这场屠杀的雷天元、李磊等站在徐贵林背后嗤嗤地狞笑着。
他们感到高兴吗?不!他们是胜利了吗?不!
他们失败了,彻底失败了!此时,他们感到的是害怕和恐惧,他们必须马上逃跑,因为在黎明未到来之前,这批鬼魅行将灭亡!
这群匪徒在草率结束补枪之后,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柴堆积在每间牢房门口,然后再泼上汽油,纵火焚烧,以图灭迹。
霎时间,浓烟滚滚,烈火腾空,整个渣滓洞在燃烧。
在烈火中许多同志壮烈地牺牲了。却给我们留下了坚毅的品格与无所畏惧的精神。他们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由于解放军进军神速,使得匪徒们一批批提出去屠杀的计划不能实现,所以在渣滓洞提出三批屠杀以后,敌人就改变了计划,将渣滓洞剩下的二百余人集中在楼下八间牢房,施以集体屠杀,虽然集中扫射后又进行补枪,但匪徒们毕竟为了自己逃命,在执行计划时,心慌意乱、草率从事,竟使我们的少数同志幸免于难。根据后来统计,共有三十多位难友打破牢门,从火网中冲出来。其中十九人冲出牢门后,又被敌人打死;虎口余生,真正逃出渣滓洞的仅十三人而已。
三室的孙重,当看到十三岁无辜的蒲小路被枪杀时,鲜血和脑浆溅满了他一脸,他悲愤到了极点,恨不得上前和敌特拼了。但想到要为死者复仇,他按捺住满腔怒火,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在火光四起、牢房已着火燃起来的时候,他抛开鲜血淋淋的被子站了起来,想法要冲出这烟雾弥漫的牢房。但前面的牢门被锁住,后面的窗柱粗大如茶杯,要想冲出去是很困难的,这时受了伤的伍时英和周洪礼从尸体堆中爬了起来,他们三人齐心合力把牢门栅栏拔掉一块,从牢房冲了出来。孙重跑过八室,然后转到牢门后院,准备营救同志。一、二室的窗户在燃烧,从里面冲出了张孟晋和聂宾,由于他们负伤过重,爬出窗外后,就死在屋檐下的阳沟里。孙重几次呼叫一同被捕的罢工工人代表黄位贤,没有应声。二室窗口,有一位难友下半截身子挂在窗外,看得出来,他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才爬上窗台的,然而烈火把他烧死了。孙重在火光中发现六室有人影掠动,无法冲出。他赶紧从阳沟里抱起一块石头向窗户猛烈砸去,窗户砸烂后,把肖钟鼎和刘翰钦救了出来。这时,突然院墙外面枪声大作,敌人发现有人越狱了。原来五号牢房冲出了钟林、刘德彬、周仁极、杨培基等人。这间牢房的人是从楼上五、六室合并下来的,同时三间牢房人数最多,补枪也是最后,由于敌人慌张和急于逃走,所以这间牢房逃出的人要多些。当他们打破牢门从围墙的缺口突围出去的时候,被留在炭坪上的敌人发觉了,马上就用汤姆式机枪不停地向他们扫射,并封锁了围墙的缺口。这个围墙缺口是在一九四九年四月春雨发时冲垮的,停止放风二月多才修复。到了秋天(大约九月份),连绵不断的秋雨,又把这个缺口冲破了,所以各室又上起锁来,停止放风。每天早晚只准各牢房放一人出去倒尿桶,直至大屠杀。冲出渣滓洞围墙后,钟林、杨培基从歌乐山上逃走,刘德彬和周仁极则沿着渣滓洞脚下溪涧深沟逃出了“中美合作所”。
刚从七室火网里冲出的傅伯雍,看见围墙缺口被敌人堵住,他就穿过走廊跑到男牢右边的“打米室”,那里原是特务看守班长住的平房,后面一间堆米的地方是楼板,平常打米劳动时就发现这里未住人,楼板有手指宽的缝隙,下面是歌乐山溪涧的流水沟。傅伯雍在“打米室”找到一根扁担,用尽全力撬开了两块地板,从屋角处发现了两床破毯,就拉过来掩护好地板,然后从这里跳了下去。不久,六室逃出的刘翰钦也从“打米室”跳下来,他们二人在水沟里呆了一天,直到二十八日晚,才离开了渣滓洞,翻越歌乐山,脱离了险境。
整个渣滓洞在燃烧,门窗、床铺、天花板都着火了,火舌还伸向了室内已经牺牲了的难友。这时又有一批难友从火坑冲逃出来,有刘德惠、张现华、张泽厚、陈邦文等二十余人。三室出来的伍时英和周洪礼蹲在墙边观察动静。见敌人封锁了围墙缺口,马上示意孙重和肖钟鼎不要往外冲,有的同志主张稍停片刻,孙重和肖钟鼎觉得不冲出去不行。他们趁黑夜,又是枪声的间隙之间,一下就突围出了,接着周洪礼、陈化纯、杨纯亮又冲出了缺口,朝歌乐山逃去,在突围中,伍时英被打死在围墙缺口边,刘德惠、张现华、陈鼎华等被打死在走廊下。有的牺牲在放风的院坝,还有一些难友逃到厕所里,被返回检查的特务打死了,只有张泽厚一人身中八枪未死。
女室脱险的只有盛国玉一人,她是在门窗都已烧烂,满室浓烟,房屋将要倒塌前,在气促中逃出八号牢房的。她逃出后昏倒在厕所旁边。二十八日早上,石井坡兵工厂一些家属来到渣滓洞,她们对国民党的罪行十分痛恨,她们发现盛国玉未死,把她救出来了,扶上渣滓洞右侧山凹间的谢家院子,后来得到学生和当地农民的帮助,将她抬到高滩岩的国民党中央陆军医院治疗。医院诊断盛国玉患的是肺炎,她在昏迷中还不断呓语:“中央陆军医院胡永芬。”护士忙去把胡永芬大夫找来看,胡大夫认为是自己被囚在渣滓洞的妹妹胡其芬,结果不是,便收留治疗,直到解放。
居住在“中美合作所”附近的居民、老百姓大多是同情革命、同情共产党的。肖钟鼎逃出后,在歌乐山腰岩洞里躲了一天,他颈部负伤,又渴又饿,疲惫不堪。二十八日夜晚,他伪装“逃兵”去一个农民家里找吃的。老头见他是从渣滓洞逃出来的,马上邀他进屋烤火,并叫他老伴起来煮饭,留肖住宿,接待十分热情。
二十八日上午,从渣滓洞逃出来的孙重、钟林和杨纯亮,在歌乐山金刚坡附近被反共救国军联防大队乡丁抓住了,把他们捆绑起来,残酷吊打,并扬言要把他们送到杨森那里去。当时孙重他们见有不少的老百姓前来围观,就趁机向群众宣传,说他们是共产党、是从渣滓洞跑出来的,揭露国民党特务的罪行,解放军马上就要打来了,蒋介石彻底垮台快完蛋了。经孙重他们一宣传,群众都很同情。叫乡丁把他们放了,有的还拿出了红薯给孙重他们充饥。但押送的乡丁对释放孙重他们还迟疑不决,这时相辉学院过路的有两个进步同学,知道这一情况后,就厉声地对乡丁说:“还不赶快放了,城头当官的都跑光了,解放军马上就要进城了,你们想找死吗?”果然,乡丁听了这话后,感到有些惶恐,马上解开绳子,表示歉意,把孙重和钟林放了。
渣滓洞这次越狱脱险的人,计有肖钟鼎、刘德彬、钟林、孙重、傅伯雍、杨纯亮、杨培基、周洪礼、张泽厚、盛国玉、刘翰钦、陈化纯、周仁极等十三人。
从一九四八年夏天起,渣滓洞狱中的同志就比较注意对小特务的争取工作,如看守黄茂才和医务室的刘医官、护士徐兴中,经过教育和争取,他们曾多次为狱中的同志带信、带药品和营养品等,如江竹筠、胡其芬、陈作仪他们的信就是由黄茂才带出的,他还去沙坪坝医学院找况淑华为江竹筠带过药品、《社会发展史》和她云儿的照片等。傅伯雍的信件是由徐中兴带出去的,外面有什么重要消息,也由他们传递到狱中来。
另外,陈作仪、何雪松还通过黄茂才的关系,作过渣滓洞警卫连连长的策反工作。
川东地下党知道狱中情况后,也积极着手营救的准备工作。当时地下党组织派贾希夷等几个同志,打入中美合作所担任警卫,在内二警的一个中队当兵。他们曾绘制了“中美合作所”的地形图。但敌人很狡滑,而且内部控制也极严密。在他们开始大屠杀前半个月,就把黄茂才和刘医官遣散了,原来的警卫连也调走了,换了新的警卫连来担任警卫工作。
渣滓洞在屠杀之前,有些难友对越狱曾作过一些准备,如当过兵的打过仗的同志,便研究如何去夺取敌人的枪支;有的练习叠罗汉,准备翻越围墙;有的用罐头铁片作锯皮,准备锯木窗的窗柱;有的利用放风时拾回一些瓦片、砖头、沙泥装在损坏不用的尿罐里,上面垫上破棉袄,掩盖起来作凳子坐;有的把床铺上的横木弄松动,以备突围时作武器,可是狡滑的敌人,在屠杀前几天作了一次突然的搜查,把当凳子的尿罐端出去了,把外面拾来的砖头、瓦片全部搬走了。
狱外的活动既已落空,狱内的准备只实现了一部分,敌人不开狱门,用机枪反复左右扫射,然后继之以大火焚烧,事前我们是估计不到的。
结 尾
烈士们为了革命理想,为了共产主义早日实现,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把生死置之度外,从不考虑个人的一切,对未来充满信心,这就是他们对革命、对党的赤子之心。“一一·二七”殉难烈士多数是青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虽短,但他们对革命的忠诚却千古不磨。长期坐牢,信仰毫不动摇;长期坐牢,不倦地刻苦学习。竹签、废纸就是写作的工具;膝头、地板就是写作的课桌;狱内外难友就是自己的良师益友。勤勤恳恳,长年如一日。他们的年华没有虚度,他们的青春闪亮着金光,牢里度春秋,刀下作雄鬼,曙色初开,壮烈地倒在血泊中;太阳升起,新中国屹立在地平线上。他们多么的爱党爱国爱人民爱自由。在十年的浩劫中,“四人帮”为了实现篡党祸国的野心,毒沫四溅,毒液横流,连堂堂的中央人民政府所发的烈士证,毛主席在烈士证上的印字题名也不顾,一心要把他们打成叛徒,捣毁烈士陵园,陷害烈士家属,置烈士子女于死地,视生还者为叛徒、特务、反革命,在浩劫下又牺牲了一批受株连的人。粉碎四人帮后,一切诬蔑不实之词,才被一一推倒,事实得以澄清,历史的本来面目得以恢复。
现在我们以历史见证人的身份,再度把烈士生前为革命奋斗,牢里为革命斗争,临难为革命高呼的崇高精神,著之竹帛,垂之青史,希望对当代青年有所帮助,有所前进,为党的事业奋力不懈,为国家的繁荣富强勇往直前,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为三中全会以来所开辟的航线破浪前进!
(本文根据原中美合作所“一一·二七”大屠杀从白公馆、渣滓洞牢房部分脱险同志提供的材料整理;同时查阅了敌伪档案,并参考沈醉、周养浩、徐远举、张介等人的交待材料写成。)
一九八一年九月
原文刊载于《重庆文史资料选辑》第十五辑,
政协四川省重庆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2年12月印刷,内部发行。 第 1 2 3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