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犯的另一危险
女犯,因为是女人就还有受男人侮辱的危险。
胡其芬是重庆地下党妇委委员、四川妇女联谊会的领导成员,公开职业在重庆女青年会。
她是第三次被捕后押到渣滓洞囚禁的,时间是1948年6月。
本来她前两次被捕后都因敌人没发现问题又见她弟弟在二处当官就放了她。她第一次被捕后亲自向领导汇报了经过,第二次被捕获释后她没有按约定时间、地点去见领导,因为她怕会给领导带来危险,但她专门找人向领导汇报了她第二次被捕的情况。按理她应该离开,转移到别处去。可她没有走,她认为敌人两次抓了她又释放了,可见并不重视她,不走还稳住了敌人,一走反而会引起怀疑、注意,会影响她领导的单位和同志。结果她第三次被捕(因叛徒出卖)被关进了渣滓洞。叛徒提不出她更多情况,她矢口否认是党员,在家人的营救下她有可能出狱,可又发生了一件她险些丧命的事。
从渣滓洞到了二处的第二天晚上,她同曾在女牢关押、即将释放的梅文玉住在二处警卫室楼梯下的房间里。半夜,梅文玉惊叫:“有人用刺刀挑我的脚!”等到查岗哨的人来时,她为保护梅文玉,立即将发生的情况报告了,当即看守兵被撤了,又换来双人看守。第二天,情况异常:值日兵个个脸色阴沉,气氛紧张,人来人去、吵吵嚷嚷,匪兵住房里有的声音十分大、有的污秽之言难以入耳,一个吼:“她是个政治犯还不守法,还惹是生非!”一个叫:“惹是生非,把她黑办!”有几个同声嚷:“黑办,黑办,黑办之前老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一阵阵辱骂声、恐吓声不断,她把一切都听懂了。
夜降临了,她想到在这里逃是逃不掉的,如果黑办她何以抵抗?一个裹过脚又放开的、手无寸铁的女人,在这豺狼窝里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共产党员难道任敌人侮辱之后再去杀害?要赶在敌人动手之前!她果断、准确、迅速地伸出了双手,紧紧握住电源……等她恢复知觉以后很久,她才知道是有训练的特务用木棒猛击了她,把她甩出电源老远。她免除了受辱的灾难,又被押回到渣滓洞女牢受熬煎了。
作为母亲的女犯
残酷的刑罚,疾病的蔓延和不予医治,生活的极端恶劣等等,对犯人肉体上的损害是惊人的。至于精神上的折磨和苦痛那就更是难以记述了。
女人,她们作为母亲和妻子必然要承受比男人多一些的痛苦,如果说女人感情丰富,深沉一点,那只给她们带来更揪心的痛苦,需要她们以更大的毅力去战胜痛苦。
江竹筠,这个在狱中被难友称为“中国丹娘”的人,在丈夫遭到敌人惨杀之后,没有沉溺于悲愤苦痛之中,还毅然同不满两岁的幼儿分别,只身来到丈夫工作的地方,艰苦战斗,这该要经受多大的痛苦?当她为了党的利益、同志们的安全,身受酷刑而闭口不吐一字真言时,难道她没有考虑过,如果她牺牲了,云儿岂不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她什么都想过了。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已经打算好了当这一天出现时该怎么办。她用竹签作笔、红药水当墨在草纸上写的一封信就是由我出狱时带出的。她只要求我给她设法带一张云儿的照片到狱中去。这些都办到了。呵!云儿的母亲!我只知道云儿的照片温暖着你受尽折磨的心,不知道敌人是否让你把它揣在怀里走上刑场去慰藉你的英灵!
左绍英,娅娅的母亲,她经受的折磨和痛苦要多深有多深!当她怀孕七个多月被捕时,还被敌人严刑拷打追逼丈夫的去向?她的丈夫、川东临委书记王璞在哪里呵?他在华蓥山地区的起义中,由于战士擦枪走火负伤最后牺牲了。左绍英,作为女人,丈夫牺牲,没有最后话别、连看也没有看上一眼呵!当她身在狱中,狱外的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飘泊在何方?母亲连想捎个信也无处去找!
当她心上人成了叛徒
江竹筠、左绍英所经受的折磨和痛苦是只有女犯才有的。如果说她们的痛苦会在难友的爱戴、温暖和慰藉中逐渐得到克服,那么,女犯还经受着另一种性质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首先落在女犯皮晓云的头上。皮晓云和牛筱吾是同乡,同上小学、同出走到城市作工,同在豫丰纱厂当工人,于1948年4月6日同时同地被捕,在同日被关到渣滓洞女牢,渣滓洞许多男犯称她俩为“牛皮”取其姓又带有坚韧的表彰之意。她俩被审讯时,特务把她俩自己亲笔写的自传摊开要她俩承认共产党员的身份,她俩曾十分不解为何自传竟落入敌人之手?当她俩关到渣滓洞楼上六室女牢时,她们一眼就认出了楼上五室的许建业并很快同他联系上了。
许建业向她俩说出了她俩的自传和被捕原因。许建业于1948年4月4日被捕后,因怕他留在志诚公司的党的机密文件丢失,焦急不安,竟轻信了敌特看守陈远德的允诺,让陈远德送信到电力公司刘德惠处,要刘去销毁文件,结果看守兵密报上司,刘德惠被捕,在许建业住处搜出了机密文件、工人自传,这样“牛、皮”因自传被搜出而被捕,许建业失误后悲愤已极,悔恨不已,曾碰壁自杀未遂。
她俩知道了这些情况后,没有为自己的被捕而对许建业有丝毫的怨恨,谁能没有失误呢?虽然这失误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但许建业的坚贞,戴着手铐,上了几十斤的大脚镣还表现出对她俩的关心、爱护……,使她俩仍然爱戴这个重庆市委工运书记,她俩入党的引路人,她们没有一丝后悔,许建业怎么会被捕呢?是任达哉带领了特务在和许建业约会的地点把他逮捕了的。许建业说“我在茶馆里看到任达哉来了,身后有特务,我以为他是应付一下,就起身到厕所,可是任达哉追来了,我被捕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皮晓云头晕目眩,她支撑不住,她倒下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牛筱吾也有点发懵了。
牛、皮在中央印制厂作工时就认识了任达哉,是他介绍她俩入了党。居然是他出卖了许建业,这已经足以使两个姑娘震惊。更使人震惊的是:皮晓云告诉牛筱吾,她早已和任达哉恋爱,并且快要结婚。
皮晓云,一个22岁的少女把她纯真的爱奉献给了一个男人,那不是一般的男人,那是她理想的支持、事业的伙伴。她把对共产主义事业的美好向往同这个男人连在一起,在她的心中共产主义有多美好,这个男人就有多美好!他是她心目中真善美的化身,怎会变成卑鄙无耻出卖同志的恶鬼?皮晓云的心阵阵绞痛!她总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牛筱吾虽然已经确认了任达哉的叛变,但不忍看皮晓云痛苦和希望的眼,要弄个真凭实据让皮晓云不致有其他的幻想。牛筱吾写了一张纸条给任达哉,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出卖许建业?老许往厕所里躲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追上去?”任达哉的回答是:“受刑不过,没办法。”
一切都明确了,幻想破灭了!皮晓云简直无法忍受了!她恨,她恨自己怎么长了一对不辨真假的眼睛!她屈辱呵!她怎么竟爱上了一个叛徒?!渣滓洞本是阴森黑暗的地方,而今皮晓云觉得难友们看她的眼神也使她感到是那么又冷又寒,姑娘怎经得住这痛苦的熬煎?她病倒了,不送出去治疗马上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多方设法她被送到沙坪坝沙磁医院去抢救了。当皮晓云回到渣滓洞女牢时,红润从她白白的脸孔中消失了,胖姑娘瘦了,眼神呆滞了!难友们不忍多看她,难友也没有语言能安慰她痛苦的心!
许建业1948年7月22日在重庆大坪被公开枪杀了!噩耗传到渣滓洞,渣滓洞沉浸在悲愤之中。1949年7月22日,渣滓洞停止文娱活动,严肃地悼念许建业牺牲一周年。皮晓云,在多少个年头的7月22日都在心灵深处痛苦呼喊:“老许呵!如果不是任达哉叛变,你不会被捕!不会牺牲呵!”
女牢还有个女犯经历的痛苦可能比皮晓云更深沉难言。她一来到渣滓洞就和我同住在楼上六室。大概1948年5月中旬,特务把许建业、刘国鋕等提出渣滓洞转押白公馆时,她丈夫也在里边,就这样我俩谈话的内容多了一点。女牢搬到平房后我俩仍一直在一个牢房里边,只要新来了犯人或是传出谁当了叛徒,我俩一定要打听清楚,当听到我的未婚夫刘国鋕或他丈夫都坚贞如故时,我俩就喜悦异常。我们懂得自己的价值要自己的行为来衡量,男人的坚贞不屈不能为自己增添半分重量,可毕竟我们为自己有眼力选择了一个值得爱的人而骄傲。当看守所长李磊散布刘国鋕已出狱的谣言使我陷入苦恼时,她分析各种情况,贴心地安慰我;当刘国鋕又被提到渣滓洞审讯时,李磊制造的谣言被粉碎了,她说:“你看我分析正确吧,他是一条硬汉。”
万万没有料到1948年12月我们听到了她丈夫叛变的消息。连我都不相信那是真的。已经熬过七、八个月,出了什么意外使她丈夫熬不过了呢?必须把消息弄准确后才设法让她知道。12月一天,我突然看到程谦谋被押到渣滓洞来了,我十分奇怪他为什么被捕,我知道他曾在新中国剧社,“六·一”大逮捕后,我曾同剧社的好几个人搭他家的黄鱼车从重庆到成都。回重庆后不久,我从刘国鋕言谈中敏感到他可能已经入党。当我见到他被捕后、想问清楚他究竟是谁出卖的。谦谋告诉我,他被捕同刘国鋕无关,而是市中区委书记(就是我不敢相信的她的丈夫)的叛变。
消息证实了。女牢的几个难友商量着该如何告诉她,如何对她进行工作,实际上不仅女牢,渣滓洞牢房里不少难友都参加到这一队伍里来了。当我们逐步向她透露她丈夫叛变的消息后,她经过了从不相信到不得不相信的十分痛苦的过程,最后她写了一封给男牢的公开信,大意是:他是他,我是我,既然他已叛变我就和他一刀两断,是真是假今后难友们看我的表现。她的态度赢得了难友们的同情、支持、赞扬和鼓励,男牢的信件、纸条向她传来。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她增添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战胜苦痛。她的脸恢复了白里透红的美丽。她没有别的指望,同女牢的伙伴共同生活到天亮就是她的愿望。
可不幸的是传来了叛徒丈夫要把她接出渣滓洞的消息!她的脸又布满了愁云,她成了叛徒的妻子,要继续坐牢也办不到!她想采取什么手段赖在这里,可难友们对她进行了耐心深入的工作,劝告她;“出去一个是一个!哪能因为他赖在牢房?!只要自己坚定。什么情况下也能继续革命。”“出去吧!出去总有活动的余地,有机会就离开他跑得远远的!”她哭了,她说“我往哪里躲,往哪里跑?我能去的地方他可都知道呀!”难友们虽然不断劝慰,可总找不到万全之计。我有同她在一个牢房一年的情谊,我作为女人十分理解她的处境,于是我要她记住一个地址,让她在绝对安全而不影响同志时去找那个人,要那人把她送离重庆。就这样,我们看到她痛苦地、艰难地离开了渣滓洞女牢。
1949年8月我出狱后一打听,她没有到我的朋友处,对她的下落已完全不明。解放后听说她丈夫已被镇压,而她仍然下落不明,实际也没有人再去打听她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在女牢的难友没有谁见过她,只是由于十年动乱期间外调内调的人使我得到了她的地址。当我怀着极大的热忱设法再见到她时,我知道她同现在的丈夫生活得还不错,可我们交谈已深不下去,她对那艰难痛苦的岁月似乎是那么淡然,不愿再提起,我能说什么呢?也许痛苦已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找我的朋友时,她说“我已经是那样的处境,我怎能、我怎敢再去牵连任何一个人?!”这句话使我感到她仍像渣滓洞时的她,这句话道出了她所承受的痛苦……她作为女人经受的痛苦难道不是影响了她一生吗?
难友情
渣滓洞监狱的生活是那么艰难,它给人无穷尽的折磨,人们随时有被杀害的危险,还有什么欢乐可言?
但是,在这人间魔窟里仍然经常有歌声和笑声。特别是女牢的女犯,她们清脆悦耳的笑声,有时近于放肆的大笑,她们圆润香甜的嗓子唱起的一支又一支歌,把渣滓洞牢房似乎引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们像忘记了自己是被关押在集中营的。
同志间的友爱是使难友们战胜痛苦的一个重要源泉。
在渣滓洞,难友们对遭受酷刑的战友特别关怀。对许建业、刘国鋕、杨虞裳、李青林等受重刑的难友有过许多相互关怀的动人情景,但对江竹筠的关怀更能说明难友之间的友爱。当江竹筠被提出女牢去审讯时,渣滓洞十八间牢房的人没有片刻心安;有人把头伸出牢房风门口的洞在探望;有人不断在设法打听情况;有人在向刚入狱的难友介绍江竹筠怎么不同于一般;有人在估计这次审讯会延长到什么时间;女牢的难友则在打听受了什么刑,准备着怎么让她回牢后舒服一点,使她伤痛减轻一点。江竹筠被带回女牢时,几个人把她抬到床上,有人抱着她喂糖水,有人在用盐水清洗她的伤口……她没有在受刑时落泪,却在难友的怀里哭了,伤心地哭了,还骂了声“特务龟儿子真狠!”
难友在为江竹筠揩脚时,生怕碰痛她的镣伤,动作十分轻柔,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奇迹:江竹筠的脚小得出奇,在角度恰当时,她的脚可以从上了锁的脚镣脱出来!女犯们几乎惊叫了起来。从此以后,江竹筠在未取脚镣之前,除大小便外,几乎整天都用被子盖在身上坐着,或躺在床上。有的女犯也不知道她在床上时根本没有戴上脚镣,只要有特务喊女牢的人出去或进女牢时,自有女犯早已机灵地把江竹筠的脚放入了脚镣,没想到这件当初只对敌特保密的事三十多年竟无人知晓。
渣滓洞的难友给江竹筠的慰问信写在黄甸甸的草纸上飞入女牢,何雪松写的《灵魂颂》中的诗句:
你是丹娘的化身
你是苏菲亚的精灵
不,你就是你
你是中华儿女革命的典型
已成为渣滓洞难友对江竹筠赞颂的代表作,以后在狱中流传而为人人会背诵。江竹筠读着一封封慰问信,听着女伴朗读那慰问的诗篇,感到无限温暖、伤痛也减轻了……
牢房里的共产主义
在监狱因为吃是最艰难的问题,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最能体现难友之间的友爱。天天两餐霉米或杂物满碗的饭,泡有几颗黄豆的盐水或几根藤藤菜……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难友之间能给一匙奶粉、一块糖、一点盐水……都好比雪中送炭暖人心。
囚禁在渣滓洞的几百人,绝大多数是家属根本不知道他们下落的,只有极少数的人因为家庭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才打听出他们被关的地方,才可能设法通过关系送点东西进来。送东西是由亲属交到老街三十二号西南长官公署二处,二处因押送犯人或其他事开车到渣滓洞时才将这些东西捎上,这样的机会十天半月是少有的,多数时间要等上个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至于这渣滓洞,外人是不知道也不能进去的禁区。送东西要象寄包裹那样包好缝好,而且也不许过重,估计一次一包也就2—3斤,个别的可能有过5斤。因为时间间隔较长又不定时,因而送的东西除衣物外,吃的只能送奶粉、白糖、罐头。
女牢经常能收到东西的有李玉钿、胡其芬和我很少几人。我自己家里是很穷的,而且他们也不知我关在何处,只因我被捕时正患肺结核,刘国鋕就要他家给送点奶粉、鱼肝油丸,有时他还将给他送的东西转送到我处。所有的人都不把送来的东西认为是自己的,总是同难友分享,送给病号或需要的人,像奶粉就是只要收到不管谁都立即交给左绍英、彭灿碧母女,她俩又因李玉钿年纪大,当时就有气管炎,胡其芬心脏不好……总要找十分充足的理由退还她们。如此你来我往,常常要经过几次拉锯战才会罢休。一次大约因李玉钿的弟弟知道了车子要从二处开到渣滓洞的确切日期,李玉钿居然收到了卤蛋,这简直是“狱中熊掌”,珍贵非凡。她左盘算右安排怎么能让每个人都吃上一点,可女犯们认为李大姐身体不好,而且家中好不容易就送来那么几个蛋,每人一点实无必要,如实在要分出来就给左绍英、彭灿碧分一点,可李大姐一向是主意一定后便坚持到底。可她把卤蛋精心分好后谁也不吃,左绍英、彭灿碧说她们已太特殊,奶粉都还没吃完,也坚持不要。李玉钿生气了,难道因为我家送来的就只有我去吃完?……不知谁把分给自己的那一份塞进了小娅娅的嘴里去了,小娅娅不懂母辈们的关心、谦让,她嚼着她从未吃过也从未见过的蛋,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香甜!女犯们也笑了!在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社会里有那么一间牢房里实行着共产主义!
笑声与歌声
在渣滓洞,在女牢,难友们彼此关心、相互体贴的事情是很多很多的……友爱增进了她们之间的了解,友爱使牢房的空气变得活跃。
女人大概就是爱笑,一点事可能说来并不可笑,可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一笑就没有个完,有时个个捧腹大笑、笑出眼泪。女人的笑声又尖又脆,惊动了值日官兵往女牢房门口探望,如果谁吼声:“不准笑!”回答将是:“笑都不能笑啊?”“是不是所方规定不许笑?”就会更笑得起劲。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值日官兵也不大过问了。女牢的笑声传到男牢,男牢房风门口会有人伸出头来想听个究竟,如果男牢里有谁知道了笑的原因,这一下可像受了传染一样,男犯也会大笑。使人笑得最久、最开心的莫过于说到看守所长李磊的“男不与女斗”!
笑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斗争,它表明囚徒们不怕坐牢,他们是乐观主义者,因为共产主义一定要胜利!的确曾有一次犯人的笑声把徐贵林这个看守所的第二号头目气得脸发青!
渣滓洞的囚犯们终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牢房内,有痛苦烦恼,也有欢畅的时刻,他们要歌唱,用歌来抒发他们心中的痛苦和烦恼,抒发他们对幸福的回忆和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歌声沟通着难友们的感情,歌声把几百人团结得象一个人一样,可以说渣滓洞歌声从未停止过,这些歌曲有人们熟悉的,在白区流行的,有从延安带来的。也有自编的。
同敌人针锋相对进行斗争的歌曲,都是集体合唱的,这一类歌曲有:
《团结就是力量》,这首歌唱得最多,经常是各牢房一起唱。
《坐牢怕什么》是根据《跌倒算什么》这首歌改了几个字而成。
文天祥《正气歌》中的一大段。这首歌经常唱,不少人把它当作渣滓洞洞歌之一。这首歌很长,其中有几句许多难友并不太懂,女牢是李惠明逐字逐句讲解过的,因而女牢的多数人还是比较熟。这首歌一开头“天地有正气”就把人带入十分庄严的境界,特别唱得起劲的是“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那气势十分壮烈!
还有岳飞的《满江红》,《国际歌》。
还有一首渣滓洞洞歌,从词到曲全是渣滓洞难友自己谱写的,虽不是全牢大合唱,但各牢房经常唱,唱得十分有感情。歌词是:
远处有鸡啼报晓,太阳随黎明而到,黑夜已经死灭,这世界已再没有强盗。离乡背井的人那快回家去团圆,被侮辱与损害的已不再呜咽嚎啕,艺术家、科学家、作家、教育家,抬起你的头来,为人民的自由幸福而工作和歌唱吧!不再有人捏住你的笔杆锁住你的嘴巴。种过田的总得有饭吃,作过工的总得有福享,挨过饿的不会再挨饿,受过冷的不愁再没有衣裳,坐牢的已不再是革命战士而是那些妖魔鬼怪、豺狼虎豹。啊……天亮了,远处有鸡啼报晓,太阳随黎明而到,黑夜已经死灭,这世界已再没有强盗!
有的人在特务走过时还故意重复“坐牢的已不再是革命战士而是那些妖魔鬼怪豺狼虎豹”这一句,来抒发他们对敌人的恨!
这一类歌曲从性质上说斗争性比较明显。
还有一类是揭露国民党统治区黑暗、腐败的,如《茶馆小调》、《古怪歌》、《薪水是个大活宝》等。
再有一类是苏联歌曲,如《卡秋莎》、高尔基作词的《囚歌》、列宁爱唱的俄罗斯民歌《感受不自由莫大痛苦》等。
还有是从延安或其他解放区传来的歌,有的是白区有人唱过,有的是胡其芬、杨汉秀教唱的,如《山那边哟好地方》、《兄妹开荒》、《朱大嫂送鸡蛋》、《牛永贵受伤》中的一段、《少先队队歌》等。
再有就是情歌类:《岂有这样的人我不爱他》、《康定情歌》、《在那遥远的地方》。
最能显示出渣滓洞欢乐的场面是《红岩》小说中描述过的春节大联欢。这次的大联欢的确是出乎意料的成功。女牢为这次联欢做了它能做的一切,也由于这次的联欢而尝到了苦果。
女犯为能让文娱表演为全渣滓洞欣赏,想尽了办法,出主意、办交涉,要黄茂才把所有牢房门打开,让所有难友在牢房外看,楼下八间屋前的台阶坐得满满,楼上的围着栏杆,这真是像搭的戏台,只是表演台在下边。
女牢的化妆表演是精心打扮的,李青林拐着腿喜气洋洋走出来,邓惠中手里提个空的豆瓣筒也扭起来。花衣服、绸被面,狱中所有的最耀眼、最漂亮的东西都一齐动员出来了。她们在院坝里扭着秧歌,唱着“正月里来是新春……”她们跳得那么整齐、唱得那样动情,那优美动人的样子使人决不相信她们会是女犯!她们为扭这场秧歌在牢房里练了又练。当她们的节目获得全牢长时间的鼓掌,她们看到男犯人那欢乐的面孔时,她们扭得更欢了,欢乐使个个女犯好像都变成了天仙!
我久久不能忘怀这春节大联欢,有人问我跳舞时是不是头上打了红蝴蝶结,我说那是小说同我不沾边。我跳舞时是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的小围巾,它是国鋕给我留下的唯一纪念。
女牢在春节大联欢后由于敌人的怀疑而被封闭了牢门,女牢房后边另开一扇新牢门,女犯再不能进渣滓洞院坝散步,只能在这新门外一块几平方的土坡坎上放个尿罐、晾一下衣裤,让牢房空气稍好一点。女牢同男牢隔开了、但难友之间的友爱与欢乐却仍然存在。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