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开县县委书记杨虞裳的胸膛,正迎着一根红红的烙铁。
一声惨叫。
左志良逼问:“你说不说?说不说?”
杨虞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我们清楚得很,你叫杨德成,又叫杨树声,你们的同党都叫你老艾!”左志良说,“老子不会搞错,就是现在把你毙了,也不冤枉你!”
杨虞裳依然沉默。
左志良又大喝一声:“你真的死也不说?”
杨虞裳怒目圆睁,迸出一句:“死,又算得了什么!”
“他妈的!那就让你尝尝死的味道,拉出去枪毙!”
几个特务提起杨虞裳就往外走,左志良跟着说:“现在说还来得及!”
杨虞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地把口水吐到地上。
“行刑队准备!”
一群特务将枪口对准了杨虞裳。
“预备──”
杨虞裳从容地面对着枪口,见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挺胸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枪声却没有响。左志良挥挥手,喊:“停!把他带过来!”
特务们放下枪,上前扭住杨虞裳的胳膊。
左志良冷笑:“哼!你喊的是啥子?”
杨虞裳明白上了当,恼恨地骂:“狗东西!”
“你这个共产党,这回总赖不掉了吧?”
左志良十分得意地晃着脑袋冷嘲。
杨虞裳见事已至此,干脆明说:“是的,我是个共产党员!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就睁大眼睛看看吧,看看真正的共产党员究竟是什么样子!”
左志良大怒,吼:“给我打!打!”
特务们用枪托朝杨虞裳身上乱揍,杨虞裳的眼角,滴出殷红的鲜血……
碰到一群硬汉子硬女人,特务们也真没了办法。这帮共产党,真的死也不肯开口!就连那个涂孝文,招了大半截,见他的同伴们英勇不屈,也缩了回去,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了。
还是冉益智指了条路,李青林是副书记,乡下的关系都是她发展的。现在各方面的线索都追完了,只有在她的身上榨油才行啊!她要是再不讲,就跟她动点狠的嘛!
漆玉麟有点为难,他心里明白,对李青林用的刑已经够重了。
雷天元问:“老虎凳?”
“嗯。”
“到几块砖了?”
“三块。”
雷天元狠狠地瞥了眼漆玉麟:“那你还客气个啥子?再往上加嘛!”
李青林仍然被绑在老虎凳上,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但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还在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这巨大的反差,构成了一幅恐怕连最传神的画家也无法涂抹得出的油画。
特务又取来一块砖头,扳着李青林的脚跟往下塞砖。漆玉麟嫌特务动作太慢,不耐烦地说你没吃饭呀,用点劲嘛!特务一急,猛地加力,李青林的右腿被大力扳起,只听“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断裂,李青林惨烈地大叫,随即上身往侧边一歪,晕死了过去……
按照徐远举的指示,江竹筠李青林等人搭民贵轮押解重庆。
他们一对一对地连铐着,坐在甲板上,却互相传递着鼓励的目光。
唯有与李青林连铐在一起的涂孝文,上了船后一直低垂着脑袋,瞧都不敢瞧他旁边的李青林。
李青林是被两个特务半扶半拖架上船来的,昨天晚上,老虎凳压断了李青林的右腿,她从此失去了以往那轻松矫健的步履,但她并不懊悔。她仅仅失去了一条腿,却没有失去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人格、尊严、信念和气节!
可此刻的涂孝文,还有什么呢?
特务走来走去,看守很严密。江竹筠朝与她铐在一起的黄玉清使个眼色,喊道:
“我要上厕所!”
“真罗嗦!刚上船就要上厕所……”
特务嘟囔着,带她们出了船舱。旅客们向江竹筠和黄玉清投来注视的目光了。见她们戴着铐子,却一身凛然正气,互相交头接耳轻声揣测。江竹筠也边走边看着他们,似乎要引起众人的注意,还故意摇摇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江竹筠和黄玉清刚刚回舱,雷震与刘德彬也站起来,喊:“我们也憋急了!”
“怎么搞的嘛!”
“厕所总要上的!”雷震的喉咙很响。
“走走走!”
特务不耐烦地推着他们往外走,见又来了一对戴手铐的,旅客们的好奇心便更强了。
看到雷天元背着双手踱过来,李青林将手铐用力往外一拉,突然转过身去,痛得涂孝文喊了声:“哎哟!”
雷天元停住脚步,指指涂孝文,问:“李青林,你认得他吧?”
“认得!”
李青林回答得很干脆。
雷天元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仇人!”
雷天元感兴趣了:“是吗?”
“多年前,我和他一起在泸县教小学,他追求我,我拒绝了。他是个下流东西,有一次强迫我跟他亲嘴,我打了他一个巴掌,他就一直怀恨在心,现在借着你们来报复我了!”见涂孝文低头不语,李青林转身声色俱厉地质问涂孝文,“你说,是不是这样?”
涂孝文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出。
雷震和刘德彬回舱,再加上李青林的骂声,又吸引了一批旅客的注意,来船舱探看的人越来越多。
江竹筠瞥见舷窗外有不少人影在晃动,也接着李青林,对着涂孝文高声痛骂:“涂孝文,你血口喷人,说我是共产党!我一个妇女,哪里晓得啥子共产党不共产党?姓涂的,你卖友求荣,像条疯狗,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你才是共产党的叛徒,叛徒!”
涂孝文都快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去了。
旅客们一路都在议论:
“是政治犯的案子吧?”
“十几个,都是共产党,万县抓来的。”
“这些共产党豪气得很,一个个都满不在乎呢!”
“那个女的,把个络腮胡子骂得狗血喷头!”
“听说,那个络腮胡子叫涂孝文,是共产党的叛徒……”
江竹筠、李青林等人以这种“借口传话”的办法,向外传递出涂孝文叛变的消息。民贵轮刚抵达重庆,这消息很快就传到重庆地下党负责人邓照明的耳中。邓照明迅即采取应变措施,从而避免了新的灾祸。
慈居。
又是这条阴森森的走廊。
又是徐远举亲自审讯。
涂孝文叛变后,敌人不断向他追问川东暴动地区和游击队的情况。可是,这个传说中指挥着游击队的“老杜”,其实很少过问武装斗争方面的事,他只得把一切都推给彭咏梧和江竹筠。于是,徐远举便将审讯的重点,放在了江竹筠的身上……
听说审的是一个女共产党,一些特务纷纷来到门旁窥看旁听,轻声说道:
“这女人了不得,在万县就受了刑,不肯松口。”
“是吗?哟,看不出,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嘛……”
徐远举眯着眼睛打量着江竹筠。他在琢磨,该怎样对付眼前的这个女人呢?
江竹筠镇定自若。
“今天是叫你来交组织的,你不要怕。你是一个妇女嘛,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要把组织交了,就给你自新,取保释放也可以,参加我们的工作也可以,路子还是很宽的。”
江竹筠不语。
“你在万县干什么?”
“我是个小职员,在万县地方法院干事。”
“你的丈夫是谁?”
“单身一人,至今未嫁。”
“你是哪一个领导的?你又领导哪些人?”
江竹筠摇头,装出一片茫然的样子。
“游击队到底有多少武器弹药?”
“你们说有多少就有多少吧。什么组织不组织,领导不领导,我一个女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冉益智是哪个,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彭咏梧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得啥子彭咏梧。”
徐远举一拍桌子:“还想狡辩!这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也不知道?”
江竹筠只是冷冷地望着徐远举。
徐远举阴森地笑了一声,说:“你信不信,可以马上叫人把你的衣服剥光!”
江竹筠轻蔑地回答:“信,我完全相信。”
徐远举得意起来:“怎么样,嗯?要试试吗?”
江竹筠怒骂:“我相信你们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们有没有母亲?有没有姐妹?有没有女儿?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在她们身上试试?……禽兽!禽兽不如的东西!……”
徐远举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显出了几分尴尬。
旁边的张界捅捅徐远举:“处座,是不是用别的办法……”
徐远举指指刑具,又对江竹筠说:“你看,这是些什么东西?告诉你,我的办法多得很。今天你要是不交组织,就别想走出这道门槛!”
“我没有组织,你让我怎么交?你就是马上砍掉我的头,也砍不出个组织来!”
“上刑!”
徐远举一声猛喝,旁边的特务拿出一把特备的四楞新筷子,敲了敲,将筷子放在江竹筠的几个指叉间,双手紧握筷子的两头,来回在她的手指上猛夹。
“换右手,再夹!”
江竹筠已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可她依然咬紧牙关……
连外边的特务们都在啧着舌头议论了:
“这个女人真厉害……”
“不用说,她肯定是真正的共产党!”
听江竹筠痛苦地发出一声大叫,徐远举喊:
“停!”
特务停下手来。
江竹筠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徐远举喝问:“交不交?”
江竹筠缓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你们可以整断我的手,砍掉我的头,要什么组织,就是没有!”
徐远举狂吼:“再夹!”
特务使劲再夹,江竹筠昏迷了过去。一盆凉水,往江竹筠脸上泼。
江竹筠微微睁开眼睛。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不说,再整你!”
江竹筠的声音很微弱:“筷子不行,把刀子拿来吧……”
徐远举没听清楚:“什么?”
江竹筠猛地提高了嗓音:“筷子不行,把刀子拿来吧!”
徐远举淡淡一笑,换了一副腔调说:“快把组织交出来吧,交出来就给你出路。老实告诉你,你的组织早已有人交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涂孝文就在我们这里,你要见见他吗?”
“涂孝文是个流氓,为他一条狗命,平白陷害好人,我不见这个下流东西!”
“再不说,我可只好把你吊起来了。话说在前头,吊起个女人来,可不太好看!”
特务拿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
“吊就吊!”
江竹筠说得很坚决。
徐远举威胁道:“我这里更厉害的刑具多得很。你不说,接下去还要吃大苦头!”
“把你们的刑法统统用出来吧!要我的命,有一条,要组织,就是没有!”
江竹筠说着,傲然地扬起脸庞……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3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