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犬声越来越近。
手电光越来越近。
高大的狼狗猛扑过来,又是一声惨叫。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把韦德福的叫声和狼犬的狂吠都淹没了……
早晨的时候,尖利的哨声在白公馆院内响了起来。
看守逐个牢门喊着:
“出来,出来!集合了,集合了!”
难友们纷纷走出牢房,一眼就看见气势汹汹的杨进兴,紧接着看到地上躺着遍体麟伤、奄奄一息的韦德福。
难友们头一回见到韦德福,谁知道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见面呢?
杨进兴提着嗓子喊道:“这个韦德福,就是因为他不守规矩,才把他关在地牢里。结果他还不死心,竟然想逃跑!好,韦德福,我杨进兴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我把大家都请出来了,韦德福,你有多少本领,尽管使出来吧,飞檐走壁,让大家都开开眼!”
出奇的寂静。
杨进兴俯身问韦德福:“韦德福,你还跑不跑?”
韦德福身上满是血污,却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
“跑!”
“什么,还要跑?”
“跑!”
杨进兴发火了,招呼看守说:“给我打!”
两名看守轮流挥舞着扁担,朝韦德福身上乱打。
韦德福一声声惨叫。
宋振中背过身,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徐林侠紧搂着孩子,眼中涌出泪花。
李文祥不忍再看,别过脸去。黄显声默默地闭上眼,腰板依然挺得很直。刘国鋕强压着胸中的怒火,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陈然却憋不住,往前走。王朴悄悄扯了扯陈然的衣角,许晓轩也在用目光向陈然示意。
陈然只得暗暗攥紧了拳头。
“大家都看到了,这里是跑不出去的,谁也别想做这个梦!”见韦德福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了,杨进兴得意地说,“只有好好听从看守的命令,老老实实遵守看守所的规定,才能改过自新,重见光明!”
难友们都沉默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杨进兴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又问韦德福:“这下舒服了吧?啊?说,你还跑不跑了?”
韦德福的嘴巴不停地蠕动着:
“……跑……跑……”
杨进兴大怒:“戴上重镣,拉回地牢去!解散!”
难友们心情沉重地各自走向牢房,陈然与许晓轩走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刘国鋕凑过来,小声地说:“看样子,他活不成了。”
许晓轩摇摇头,感叹道:“这样跑,不是个好办法。”
“不过,我真佩服这韦德福,”陈然说,“他硬是用手挖出了个洞……”
难友们都以为,这下子韦德福必死无疑了,可没几天,陈然又看到了往地牢送饭的杨钦典!
只是这回,他没哼小调,走得也有点急促。
陈然兴奋地对难友们说:“韦德福还活着!”
是的,韦德福的确没有就那样死去,他像是一棵顽强的树,被砍尽了枝杈却又冒出了新叶。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敌人的残害,事隔不久,韦德福被秘密处决。
韦德福被秘密处决的消息,是小萝卜头告诉陈然他们的:
“……真的,他是晚上被偷偷地拉出去枪毙了。”
陈然骂了一声:“这帮王八蛋,简直毫无人性!”
李文祥说:“杨进兴说得没错,这里是跑不出去的。”
宋振中把脑袋一歪,说:“别听杨进兴的,他吹牛!”
“怎么?”
“哼,骗谁呀!也只能骗骗你们这些新来的,骗得过我们这些老政治犯?……”
李文祥笑了:“好一个老政治犯!”
宋振中说:“你们不信?不信你们问许晓轩叔叔,让他跟你们说。”
陈然说:“不,我们听你说,你说吧。”
“原来,这里有一个韩伯伯,从息烽我们就在一起。”宋振中还真有板有眼地说起来了,“到了白公馆,他搞伙食,还搞小卖部,搞着搞着,有一天就跑了。”
李文祥感兴趣地问:“真的?他是怎么跑的?”
宋振中想了想,说:“怎么跑……反正就是跑了嘛!”
李文祥还是不很相信,又问:“管这么严,能跑出去?”
宋振中不高兴了:“你不信算了,我不跟你说……”
放风的时候,李文祥问许晓轩,真有这回事?
许晓轩说,是有那么个同志逃走了,他的名字叫韩子栋。在息烽的时候,他们有个狱中支部,罗世文是书记,老韩也参加了支部活动。当时支部的主要议题就是筹划越狱。罗世文牺牲以后,大家又推举许晓轩来领导支部活动。这件事,就是支部根据当时的情况帮他策划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文祥陈然他们一有机会就跟许晓轩凑在一块,断断续续地把这个故事听完了。
那天,韩子栋去磁器口进货,许晓轩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这里的特务,就数杨进兴奸刁,其他看守都还好对付。趁杨进兴不在,应该把握时机,争取越狱。
韩子有些犹豫:“这恐怕不行吧?我一个山东人,在重庆真的是人生地不熟,再说,我都快四十了,坐了十几年牢,身体也被他们搞垮了……”
许晓轩却跟他说:“这些都不能算是太大的问题。你不要怕人地生疏,出去以后,只要认准一颗星星,就能不迷失方向。哪怕是山林野地,到处都有种庄稼的或者是抬滑竿的,他们都是穷人,会帮你的。要知道,你现在的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你会后悔的!”
韩子栋还有些担忧:“……可是,我要是真的跑了,你们肯定会遭到报复,这叫我怎么能心安呢?”
许晓轩又告诉他:“这些你就不要再顾虑了。能跑出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为党工作,总比大家都关在这里强。”
那天,是看守卢兆春带韩子栋进城的,来到磁器口,恰好又遇到个卢兆春认识的王医官,这王医官正好三缺一,硬要拖着卢兆春先打个八圈。
卢兆春是很有点迟疑的,但韩子栋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卢兆春手中,说去玩玩吧,天那么热,先歇歇,等太阳不那么毒了,再去办货也不迟。
一搓起麻将牌,卢兆春的瘾头就上来了,十八圈都搓掉了,还没有罢战的意思。那天他手气特别好,再说韩子栋就在一旁的躺椅上摇着蒲扇纳凉,抬起眼睛就能看到。
一盘胡毕,正在付账,韩子栋摇了几下蒲扇,把太阳帽放在躺椅上,起身说了声“我解个溲”,便大大方方地朝门外走去。
卢兆春他们正笑语喧哗,谁也没注意韩子栋……
倒还是王医官觉察了:“看,你的犯人不在了!”
卢兆春满不在乎:“没事,他解溲去了嘛。”
“不对吧,都半个多钟头了,有这么长的溲解?”
卢兆春一个激灵,这才觉出不对,蓦然立起:“妈的,真跑了?”
……
听完许晓轩讲的,陈然感慨地说:“这事听起来,真像是个传奇故事。”
李文祥却问:“是不是真的跑了呢?”
“那当然,”许晓轩说,“走之前,文泽还提醒他带上一双新鞋,一旦逃脱,马上把新鞋换上,最好能渡过嘉陵江去,这样,敌人追捕时,那些美国警犬的鼻子再灵也没用了。卢兆春与一伙特务,找来找去也只是找着了韩子栋那双破鞋子,老韩不是跑了,还能到哪儿去?”
李文祥似乎还有点将信将疑,又问:“后面的事,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许晓轩笑了笑,说:“讲起来还真有意思,跑了韩子栋,就把失职的卢兆春关进了白公馆,这些,就是卢兆春说的了。”
李文祥有些兴奋起来:“这么说,出去,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许晓轩听了,摇了摇头,说:“话说回来,老韩的情况终归是比较特殊的。特别是在他走了以后,特务们好像也吸取了教训,更加强了防备。现在,越狱的可能性如果不能说没有,至少也是微乎其微。不然,韦德福怎么会死呢?我入狱已经整整八年了,到现在,不是还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吗?”
李文祥的神色又变得黯然。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高墙之外。电网后面,绿油油的树梢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身姿。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