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块好表啊,杨进兴的脸上,挂着难以自抑的狂喜。
对黄显声的这块金表,他可是垂涎已久了。杨虎城的箱子,到底朦胧而神秘,可黄显声的金表,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诱惑。
也许,哪怕他与黄显声从未相识陌路相逢,在这样僻静的山道上,为了这块金表,他也会杀了将军?
强盗的本性,贪婪的欲望,一直蛰伏在杨进兴的心中?
血无声地流进了山涧的小溪。溪水渐渐染红了。
远处隐隐传来的枪声,许晓轩他们听见了。许晓轩奔到牢门口,用尽全身气力,对着外面大声喊:
“同志们!最后的时刻到了!”
整座楼骚动起来,每间牢门口都拥满了人。
刘国鋕也喊道:
“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做好准备,迎接苦难吧!”
看守们惊惶失措了,在走廊上窜来窜去,嚷:
“坐下!都给我坐下!”
“不关你们的事!”
“喊什么喊什么!”
天暗下来了,牢房里愈显阴森。手电筒的光柱从外面射进来,在墙上乱晃。
看守的叫嚷愈加激怒了难友。有人捶击门窗,有人摔盆砸碗,有人破口大骂,丁地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说:
“妈的!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难友里,有人带头唱起了《国际歌》,顿时,歌声汇成了雄壮的大合唱。
看守们嚷着:
“不许唱!不许唱!”
歌声却比刚才还要响亮。
看守们的喊声,被歌声彻底淹没了。
雷天元已带着些特务来到了白公馆,他和杨进兴分了工,他指挥二处行动组,要杨进兴指挥白公馆的人,轮番出动,每隔半个小时提一批!他吩咐,提人时不要乱,统一进行,一副铐子铐两个,分批提出去!
王振华和黎洁霜同戴一副手铐,被特务押出去了。
王振华一只手抱着王小华。
黎洁霜一只手抱着出生不久的王幼华。
白公馆一下子变得很静。铁窗后面,闪动着一双双迷蒙的泪眼,目送这苦难的一家远行。
此刻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
黎洁霜神态严峻,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
在白公馆后坡刑场,特务们早已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王幼华尚在黎洁霜怀中酣睡,可王小华哪里看到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抱住父亲的胳膊“哇哇”直哭。
“小华,别哭,别哭……”
“妈妈!我怕,我怕!”
王小华哭得更响了。
“快往前走!”
特务推搡着他们,黎洁霜的脸颊上,有两行泪水悄然滚下,她转身向杨进兴恳求:
“朝我多开几枪,放过这两个孩子吧!”
杨进兴恶狠狠地说:“不行!一起打,斩草除根!”
王振华大声呵斥妻子道:
“一起打就一起打,跟这群狗说什么!”
杨进兴血红着眼睛,一把夺过王幼华,掼到地上。王幼华刚发出凄惨的哭喊,一只大头靴就朝孩子的肚腹狠狠踩去。
王振华怒吼:“畜生!禽兽!”
王小华也被一个特务夺走,他挣扎着,不停地喊:“妈妈!爸爸!”
枪声响了。
孩子们的哭声哑了。
黎洁霜扑倒在丈夫怀里,王振华扶住妻子,怒视着杨进兴,又对黎洁霜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同将连铐在一起的手高高举起!
是这座炼狱的磨难改变了他们。当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作出了自己在政治上的最后选择,齐声高喊的是:
“中国共产党万岁!……”
轮到许晓轩了。
许晓轩将身上的棉衣脱下来,套在一位难友身上,说:“披上它吧,你们用得着。”
难友含泪望着他。
许晓轩走到罗广斌的囚室前,停住了,郑重地说:
“小罗,你要是能够出去,一定要把我们的意见告诉组织。还请转告党,我许晓轩做到了党教导我的一切,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仍将这样。希望党组织经常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和作风,保持党的纯洁!”
罗广斌连连点着头,含泪望着许晓轩:“老许!”
许晓轩大步向院坝中走去。
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了《把牢底坐穿》:
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
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
我们要把不合理的一切打翻!
今天,我们坐牢了,
坐牢又有什么稀罕。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我们愿,
愿把这牢底坐穿!
……
没有音乐,没有伴奏,歌声却是如此撼人心魄。
周从化凝视着前些天在墙上用竹筷刻写的那两行大字,“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转身问周均时:
“均时兄,此时此刻,有何感慨?”
周均时一笑:“桃李已满天下,红旗插遍大地,没有遗憾了。”
“不想留下什么话?”
“只有最后一句话了,到地方我自然会喊出来。”
“可以先说来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我的话是——联合政府万岁!”
周从化笑着点点头,抚了抚满头白发,整整衣襟,从容地走了出去。
王白屿和黎又霖的手连铐在一起。王白屿面带笑容地说:
“痛快!痛快!”
特务疑惑不解地望着他。这两个策反军队起义的人,也真是奇怪,黎又霖被捕关到白公馆,屡次受刑,要他招供,他在纸上写得干脆:“没有说的,请枪毙!”现在这王白屿,都到这时候了,却笑眯眯地连喊“痛快!痛快!”
王白屿吟哦起一首诗来:
斗室南冠作楚囚
纷然万念一身收
人经忧患殊轻死
事到杀头何用愁
一旁的黎又霖赞道:“好诗!好诗啊!”
王白屿说:“你也来它一首!”
黎又霖侧头一想,脱口而出:
革命何须问死生
将身许国倍光荣
今朝我辈成仁去
顷刻黄泉又结盟
两人大笑,笑声震颤了牢房……
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枪声。随即又有特务在门外喊:“丁地平,出来!”
丁地平站起来,边走边大吼一声:
“你丁爷爷来了!”
“刘国鋕,出来!”
刘国鋕一笑,道:
“忙什么,老子在作诗,等做完这首诗再说!”
“见你的鬼,都死到临头了,还做个啥子诗嘛?”
刘国鋕轻蔑地扫视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特务,说:“这你不懂,因为你们只有今天,而我们却有明天!”
特务把刘国鋕拉起来,猛地一推:“少罗嗦,快走!”
刘国鋕一个踉跄,返身对罗广斌喊:
“我走了!带句话给党,就说我刘国鋕没有辱没党,我刘国鋕对得起党了……”
远方,隐约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像是雷声……
罗广斌趴在在囚室门上激动地喊着:“老刘,你听,你听啊,这是炮声,是我们的炮声啊!”
丁地平热泪盈眶,喃喃地说:
“来了!终于来了!……”
刘国鋕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激烈的情绪像烈火一般喷涌而出。诗没来得及做成,他大声地喊出一句话:
“我们没有玷污党的荣誉,我们死而无愧!”
原文2000年发表于人到中年网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