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把鋕叔出事的消息告诉义莲后,要她转告程灼华。不料程灼华没拿到义莲的飞机票,回旅馆后义莲又不在,他就在她的房门上贴张字条,又直接打电话到何公馆找我,留守在何公馆的特务一听是找刘以治,马上开吉普车去旅馆把程灼华带到行辕二处。程灼华是没有暴露的地下党员,特务问清楚他是去北平探望在警备司令部工作的亲戚,很快就放他回旅馆了。
义莲一回到旅馆二楼就发现在门上贴有程灼华给她留的字条,告诉她,她预订的飞机票没拿到,因为去湖北省履新的张笃伦全家包机把她挤下来了。正巧张笃伦的二女儿张蓉基是义莲在燕京大学的同学和朋友。张蓉基最近同蒋介石侍从室的军官钱漱石结婚。张笃伦由重庆市市长一跃而升任湖北省主席,与这段姻缘不无关系。义莲马上给张蓉基打电话,那边已下班无人接。这时候有两个特务到旅馆来盘问义莲,并检查她的行李,里面除了换洗衣服之外,就只有几本英文书,特务随即带她去行辕二处问话。一到老街32号行辕二处,义莲首先看到三姑国凤和她的堂妹屈义嵩。在徐远举询问时,又看到六叔国铮。义莲一再强调她是学自然科学的,不懂政治,同刘国鋕、刘以治都仅仅是亲戚和同事关系,对他们的去向她一点不知道。国铮也对徐远举说,屈义莲家是大地主,她不会有问题。义莲则一再提出张蓉基是她的同学和朋友,可以为她证明,要徐远举去问张蓉基。张蓉基是徐远举的外甥女,张笃伦对徐远举的升迁出过不少力。义莲既是张蓉基的同学和朋友,因此徐远举对义莲比较客气,在她的旅行包里也没有发现违禁品,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就马上让她回到旅馆,但却派了个特务在旅馆里监视她,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义莲说她饿了要出去吃早饭,特务才撤走了。
经鋕叔介绍到何家作英文教师的胡其芬在特务抓捕鋕叔时不在何公馆,从外面回来后被留守的特务逮捕,胡其芬是湖南长沙人。1939年加入共产党。复旦大学外文系肄业,1941年调去延安鲁艺术学习,毕业后即在邓颖超身边工作。1946年作为中共代表团随员来重庆,后转南京。1947年中共代表团由南京撤回延安,她奉周恩来之命秘密回到重庆,任中共重庆市工委妇委书记。1948年她经鋕叔推荐,到何公馆给何四少爷高靖、何五少爷高济这两位初中生补习英文。据六叔国铮说,胡其芬并未暴露,是何北衡的副官宋元一口咬定说,胡其芬是刘七少爷介绍来的,肯定有问题。特务才把她抓去的。
沙磁区特支委员张文江(又名张国维)得到转移通知,但不清楚要转移的原因,他同未婚妻李惠明前去何公馆想找上级刘国鋕了解情况,都被留守在何公馆的特务逮捕。张文江是湖北汉川县人,四川大学经济系毕业,1939年加入共产党。1945年加入民盟。曾在成都民盟创办的《民众时报》工作,后在重庆沙坪坝搞学运,领导各校“六一社”积极从事革命活动。1947年10月,我经罗广斌介绍加入“六一”社后,总社来的联系人就是张文江,我在他的领导下工作。有一次,他晚上来找我,把我领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民建中学操场的旗杆下面,向我布置任务,要我打入一个托派分子成立的歌咏队。还说,这个托派分子摸了民建中学许多人的底,就是没有摸我的底。我在歌咏队的名单上签了名,但还没有参加活动就离开了民建。张文江在下面各学校到处跑,随身只带三件“宝”——一个本子、一支笔和一把牙刷,哪儿饿了哪儿吃,哪儿困了哪儿睡。据说,被捕后,特务审问时问他的籍贯,他竟然风趣地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被特务踹了他一脚。
李惠明是四川大邑县人,中共党员。四川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任民建、嘉陵中学教员。在反对中美商约、抗暴、反饥饿、反内战历次学生运动中都是领导人之一。
胡其芬、张文江、李惠明都在1949年11月27日的大屠杀中殉难。
刘国鋕和曾紫霞的相片被大量翻印,几十个特务拿着这些相片在汽车站、检查站、轮船码头、飞机场四处搜捕,几辆吉普车日夜穿梭追捕鋕叔。据说,在两路口汽车站执勤的一个特务,擅离职守,到附近一家医院去找他的朋友女护士,被查岗的发现了而受了处分。
鋕叔从何公馆客厅侧门跑上三楼卧室销毁绝密材料时,临危而不慌张,他冷静地分析了当时的情况:特务虽只有一人进入何公馆,周围肯定有警戒。如果马上逃走,不仅会影响洪宝书的转移,而且自己也不一定能逃出魔掌。因此,他果敢地决定,拖住敌人,麻痹敌人,选择有利时机行事。于是,他到二楼叫起了何姻伯母,借助何太太去同特务周旋。在他同何太太从二楼下来后,他见到特务对何太太仍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时,他就装着一副胆怯、委屈,的确像是误会的神态,顺从地陪伴女主人,毫无一点桀骜不驯的样子。当他看到特务在忙于帮何太太拨电话,注意力分散、思想麻痹的那一瞬间,当机立断,机警地溜出客厅,迅速地从何公馆右后侧的山坡上滚将下去,然后就态然自若地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上清寺,插到牛角沱,混入到人流中去了。据他说,在出逃路上每当他听到后面有吉普车的声音时就紧张起来,怕有追兵,回头一看上面有浓妆艳抹、戴着太阳镜的吉普女郎时又放心了。
鋕叔奇迹般逃出虎口后,如果只想到个人安危,他马上躲到乡下去,敌人根本无法抓到他。但是,他首先考虑到同志们的安全和跟组织的联系。他从牛角沱绕到两路口铁路新村,在成渝铁路局找到六叔国铮,要六叔火速到七星岗女青年会把曾紫霞带到铁路局同他会面,紫霞和鋕叔谈话时,六叔在外面放哨。鋕叔简要地谈了他脱险的经过,并指示她立即通知有关人员不要再去找他,同他有联系的人暂时转移。然后要她按约定的时间、地点向上级张德明(冉益智)汇报。 当他谈到与上级联系时,十分严肃地说:“你是新入党的党员,不懂得同组织失去联系的严重性。一个共产党员如果是自己同组织失掉联系就是脱党。你没有经历过失掉同党组织关系的滋味,无法理解我说的重要性。我告诉你,组织关系比我的生命,比我们的爱情更重要。你在我走后决不能随便离开,一定要在重庆等候组织的安排。如果组织征求我们的意见,你就说,我的意见是可否将我们的关系转到昆明或成都,因为昆明我比较熟悉,成都也有一定条件。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把我们的组织关系弄丢了!同组织失去联系后是十分艰难的,再找到组织关系也是非常困难的,我吃够了这个苦头!” 国鋕和紫霞约定碰头的地点后,他就离开了,紫霞和国铮六叔站在小屋的门边,眼看他走下山坡,沿着一条小路走向另一个山凹处,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他们才回到小屋。
紫霞从两路口回到七星岗女青年会,处理了材料,向单位负责人报告家有急事请假离开后,赶紧到了重庆大学,通知有关人员转移,又马上返回城内。1948年4月11日下午3时,她如约到了牛角沱“海上居”茶馆,见到了刘国鋕的上级,她的入党监誓人张德明,直到此时她也并不知道他就是地下市委副书记冉益智。曾紫霞向冉益智详细汇报了刘国鋕被捕、脱险经过,以及去向和要求等等。冉对转移与否未作答复,只要求曾紫霞再到沙坪坝去通知有关人员。曾紫霞为此奔跑了两天。这时候,她早就熟识的她姐姐的好友张思玉同志(现名张莹)的爱人周俊烈同志告诉她,她的工作地点已有特务守候,要她立刻离开重庆,并给她介绍了在青木关中学工作的邹某,说他可以帮助她越过青木关检查站。可是由于紫霞和周之间没有组织关系,虽然她知道周是老党员,抗战胜利后,他从延安回来时紫霞就认得他了,但也没有把真实情况完全告诉他。
1948年4月14日上午9时许,曾紫霞在李子坝武汉疗养院又同张明德见了面。 她向冉汇报了几天来了解的情况和她的工作地点已有特务把守后,冉要她立即离开重庆去荣昌刘国鋕处。曾紫霞再一次提出国鋕和她的组织关系转到哪儿的问题,冉益智说让他们等候组织派人通知。紫霞怕他记不清刘国鋕的住地,直到他当面背诵出“荣昌县大东街159号”时,紫霞才放了心。由于紫霞已经无法向别处要钱,冉益智当即给了她300万元 (伪法币) 路费。
紫霞在重大同学王某的护送下,从沙坪坝走小路,翻过歌乐山到了青木关。王某离去后,紫霞到青末关中学住宿了一夜,又在邹某的帮助下,绕开检查站,走了一段路,在中途搭了个“黄鱼”车离开了青木关。紫霞在半路上下了车,步行了一段路,到了荣昌大东街159号国鋕的大姐家,见到了前两天已经来到这里的鋕叔。
紫霞向鋕叔详细汇报了两次同上级张德明见面的内容、对话以及上级的指示。鋕叔则告诉紫霞他离开铁路新村后的经过。他怕按组织手续通知有关人员转移时,某个环节出问题,会耽误时间,因此当晚即通知了有关人员,他要表侄女屈义嵩到城里某处去碰她,但没有见到。鋕叔还让屈义嵩去通知成善谋同志转移,也没有通知到。鋕叔在那样紧张、艰难的情况下,还专程到了壁山,给在那里养病的邓平同志报警,让他有足够的准备,并将身边极少的钱分出一部分来,给这位贫病交加的战友。当时,他没有把到壁山看望邓平同志的情况告诉紫霞,为的是保守秘密,不让她知道邓平同志的住处。同时,鋕叔也没有把他的去向告诉邓平,只是乐观地对邓平说,他今后是天高任鸟飞。鋕叔在邓平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由邓平护送他到汽车站。
由于下级余永安的出卖,1948年4月17日张德明(冉益智)在北碚被捕。徐远举没想到冉益智是个胆小鬼、软骨头,还没等动刑他就吓瘫了,上午被捕,下午叛变,问什么说什么。他供出了刘国鋕在荣昌的地址,并写了一封信交给特务去诱捕刘国鋕。徐远举及其爪牙们欣喜若狂,他当即同荣昌的特务机关通了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并亲自同二处特务作了周密的安排。他向行动组长漆玉麟交代说:“你们到荣昌去,不要坐军字号牌的汽车,我给你们借一辆商字号牌的车子。你们到离荣昌县城一公里远的地方就下车,步行进城,让汽车开到银行旁边停下,向司机交代对外就说是重庆银行的人坐的。”并对漆玉麟千叮嘱,万叮嘱,绝不能再让刘国鋕跑掉了!漆玉麟带领三个特务,化装后坐了一辆银行的小轿车就兼程出发,当天下午赶到荣昌。他们按徐远举的部署,同荣昌县政府、荣昌县党部密商后,连夜决定了逮捕刘国鋕的各项行动。
鋕叔的大姐夫郭质彬是当地大富豪,据说,1927年3月31日的“重庆三·三一惨案”后,中共四川地委书记杨闇公曾在他家躲过难。鋕叔的大姐瑞大姑比他大十几岁,因五公无后,过继给五公,早年出嫁到荣昌郭家,很少同兄弟们见面。鋕叔说他是专程陪紫霞回内江,去见未来的岳父母,顺道来看望大姐和大姐夫的, 因而受到郭家的盛情款待。郭家是荣昌望族,他家是拥有土地上千亩的大地主,家住县城,乡下还有带碉楼的住宅。鋕叔4月13日到的荣昌,曾紫霞两三天后去同他会合。他们商定,只在县城呆两天,然后就说同去乡下玩,鋕叔借故留在乡下,由紫霞返回县城等候与组织联系,过一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回重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更没想到冉益智已经被捕而且将他们出卖了!他们焦急地等着与组织联系,还研究着各种方案,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1948年4月19日清晨四、五点种,天还是漆黑的,鋕叔发觉特务包围了住处,立即跑出郭家后花园,到了城墙缺口处,试图再次脱逃。但特务们已经把郭府四周层层包围。紫霞躺在床上,听到急促、悄悄的脚步声,只听到有人喊:“快!快!跑了!又跑了!”紫霞只盼望国鋕能跑掉,她是跑不掉、也不想跑了。特务随即闯进紫霞的卧室,掀开蚊帐,喝令她起床,手里还举着相片,不管她回答的是什么姓名,押着她就往外走。这时街上还没有行人,特务将她押进荣昌县政府,她听到鋕叔的抗议声:“你们凭什么抓人?”进入一间屋子时,她看见鋕叔已在里面,手上戴着手铐。
特务们没有在荣昌停留,当即将鋕叔和紫霞押进一辆小轿车,左右两边和前座一共有三个特务押送,马路上还有大批武装人员,车子前后还有吉普车、卡车,一路浩浩荡荡向重庆驶去。这时,紫霞开始回忆这几天来的每一个细小的情节,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国鋕的上级、她的入党监誓人冉益智把他们出卖了!她是那么真诚地希望,如果下乡的计划实现了,只有她一个人被捕,她也心甘情愿啊!她感到没有尽到保护国鋕的职责而十分难过……。当她凝视着国鋕的时候,他神态镇静、安详,艰难地伸过带着手铐的左手,紧紧地握住紫霞的右手,轻声地说:“小东西,坚强些!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紫霞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传到她的全身,她笑了。这时,她才感到,国鋕哪怕成了囚犯,也同样能给她巨大的力量。
鋕叔旁边的一个特务拿出一张照片向他们中间递来,向着鋕叔说道:“大少爷,你究竟有多少女朋友啊?这个也是吗?”特务用手指着相片,同时奸笑地望着紫霞,她看清了这是胡其芬的相片。鋕叔淡淡地哼了一声,向着紫霞深情地一笑,紫霞也领悟地笑了。他们笑得那么香甜,仿佛不是在囚车上。
鋕叔被捕后,国凤、国铮等人即被释放回家。国铮六叔根据鋕叔的托付,马上销毁了鋕叔在何公馆住所暗藏的密件,主要是地下民盟的入盟申请书。解放后,民盟领导人陶大墉等还在北京宴请国铮,特地对此事表示感谢。国铮他们还发现大量印好的《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放在一个樟木箱内,这个樟木箱同何家的许多箱子一模一样叠放在一起,特务们搜查时大约以为全是何家的衣物,何家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无人注意。 第 1 2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