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和着哗哗的雨声,一道道闪电把歌乐山照得亮如白昼。
如柱的雨丝,飞溅的水花,奔泄的山洪……
雨霁了。
暴雨却在渣滓洞的坝子中留下一凼凼水洼。
过了好久了,还没见放风,杨虞裳从风口问一个走过来的看守:
“喂,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放风?”
“围墙塌了,暂停放风。”
杨虞裳笑道:“哦,原来是怕我们跑了啊!”
围墙被洪水冲塌了一截,李磊和徐贵林可犯愁了。
李磊皱着眉,说,这不行,得马上修好。
徐贵林点点头,我这就去找人来修。
你打算找什么人?
徐贵林不解地问,不就是一截墙吗?外头找几个泥水匠,有个一天半天就修好了。
李磊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渣滓洞容不得无关的外人进来。要是泄了密,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想想也是,这种责任,他徐贵林可不想挑!
李磊笑笑,说,你呀,有现成的劳力你都不晓得用。在犯人里头挑几个身体好点的,喊他们修就是了嘛!
徐贵林一拍脑袋,连称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就这样,让他们自己筑墙,围他们自己……
“杨虞裳,出来……还有你,白深富……你,刘振美……陈丹墀,你也出来……”
十来个难友被喊出来了。
掺墙泥。
夯墙。
干出了一头大汗。
岗亭上架起了机枪,就是有逃跑的胆量,也是跑不成的了。徐贵林背着手,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心里头十分得意,还故作风雅地嘲笑难友们道:
“怎么样,木匠做枷,春蚕做茧,自己筑墙围自己,这滋味不错吧?”
难友们个个闷声不响,谁也没答理徐贵林。
杨虞裳给刘振美使了个眼色,两人故意一边掺水一边用力搅动墙泥,把泥点溅开来。
徐贵林赶紧跳开了,但裤腿上已经沾上了几团墙泥。他弯下身子边擦边嚷:“你看你看,做事情小心点嘛……”
“谁让你挨得这么近了?”
“就是嘛!我说看守长,你往边上站点好不好?你这会妨碍我们做事,做不出来你又要怪我们磨洋工。”
徐贵林瞪了瞪眼睛,退后了几步。
“看守长,你在这里守着,累不累啊?”白深富道,“就不想回你的办公室喝口茶?你看,岗亭上有警卫,警卫手里有机枪,守得这样紧,有哪个敢跑嘛!”
“嗯,你说的这还像句话。”
徐贵林自找台阶地说着,摇摇晃晃地朝外院走去。
徐贵林一走,难友们便活跃了起来。
白深富说:“杨虞裳,多掺点沙子嘛!”
杨虞裳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我恨不得都弄成沙子掺的,就怕是你那边夯不成形,糊弄不过去。”
“没关系!给他做成个驴粪蛋外面光,这点办法我们还是有的。”刘振美说。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好办了……”说着,杨虞裳一个劲地往墙泥里掺沙子。
刘振美不知从哪里抱了些腐草来,趁看守不注意,也把它掺进了墙泥里。
杨虞裳一见,眼睛就亮了:
“哟,这个东西好,还有吗?”
“要多少有多少。”
刘振美说。
“好,多加点这个,”杨虞裳跟难友们耳语,“就给他弄成沙墙加草墙,需要的时候,一推就能倒……”
大家笑了起来。
听到坝子里的笑声不断传来,牢里的难友们还真有点难以理解呢,这筑墙自围,有啥子可乐的?
败军之帅蒋介石飞抵重庆了。随行的有蒋经国、俞济时等亲信和要员,当然也少不了从来都是如影随形的保密局局长毛人凤。
没几日,毛人凤找徐远举密谈了。
漱庐灯光幽然,窗帘拉得严实。
徐远举问,总裁他,还好吧?
毛人凤摇了摇头,老头子心情很不好,这回来重庆,甚至可以说有些沮丧。
徐远举叹道,是啊,没想到战局变成了这样。毛人凤皱着眉问,你们这里,军心还算稳定吗?
徐远举说,谣言多,牢骚多,已是司空见惯了,还有人在暗地里议论什么“此路不通,去找毛泽东”,《东方红》的歌,到处都有人传唱。我看,卢汉、邓锡侯、刘文辉这些杂牌,一个都靠不住哇!
毛人凤语气严厉地指责道,你们做得也不好!怎么把民主同盟的人都放了?还有傅作义的家眷,北平失陷前好不容易把他们扣下来,送到这里叫你们监视,本来是多好的人质啊,结果也放他们去了香港。
徐远举忙解释,这都是张长官批下来的。我毕竟是长官公署底下的一个处长,他张长官叫放,我不能不听啊!
毛人凤不满了,又是这个张群!一到这种时候,他总是摇摆不定。还想用他的政客手腕,各方献媚,到处得点便宜!总裁这次来渝,一路上多次对我们讲,对共产党人的一分宽容,就是对自己的一分残酷。他说,就是因为过去杀人太少,才造成了今天整个失败的局面!北边一个张治中,南边一个张群,都是他们政学系的人啊!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断送在他们南北二张的手上!
徐远举有意改换一个话题,问,局座,对于我们团体的工作,总裁有什么指示?
毛人凤道,我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你们要立即把政治犯的积案统统清理掉。总裁说了,我们过去那样有势力的时候,那些人都不肯投降,现在我们到处打败仗,还能指望他们转变过来吗?
徐远举点头道,对,我也这样想,这些积案是该清理掉了!
毛人凤说准备派军法局高级法官毛惕园来帮同清理,现在就可以把过去逮捕的那些共党分子,择其要者先杀掉一批。这件事,先造个名单,总裁要亲自过目。
徐远举答应着,毛人凤又说出一句让人吃惊的话来:
“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要把杨虎城杀掉……”
“杀杨虎城?”
“对!”毛人凤点点头说,“这件事,总裁已经下了决心。当时,我向他请示杨虎城该如何处置,是不是真要解送台湾,他毫不考虑就回复我:留着他干什么,早就应该杀了!他还特意嘱咐我,对杨的行动必须秘密进行,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杨虎城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不留,统统干掉,免得走漏了风声!”
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毛人凤与徐远举密商后,又将周养浩找来,会同布置对杨虎城及其家属和随员的屠杀。
徐远举出了主意,杨虎城现在押在贵州黔灵山,从黔灵山到重庆,川黔公路两边都是荒山野地,可以在押解途中行动,完事后就地掩埋,不留一点痕迹。
毛人凤却认为如果这样在路上干,很难保证不出什么事故。周养浩也说,我看,还是带回这里,在中美所找个地方干,比较保险。毛人凤要徐远举和周养浩分一分工,周养浩赶到贵州见杨虎城,就说总裁准备在重庆召见他,再送他去台湾宣布恢复自由,然后,他想上哪儿都行。有关情况,通过军统专用电台,逐日密报重庆。徐远举留在这边,选择好行动地点,做好行动前的各项准备……
毛人凤又再三关照,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员一定要可靠,而且要有经验。他提议,先从白公馆里头挑选。
周养浩在物色好屠杀杨虎城的刽子手之后,就乘车前往贵阳了。而毛人凤还不放心,在造时场中美合作所礼堂亲自对参加行动的特务作了布置。
毛人凤将特务们扫视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大家都知道了吧,今天找你们来,是要完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对一个重要人物执行密裁。这个人嘛,是大家的老熟人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杨虎城。同时执行的,还有他的家人和全部随员……这次行动是总裁亲自交办的,一定要做到绝对保密,不得泄露!事成以后,我会论功行赏的。”
刽子手们都屏息静气,显得十分紧张。听到杨虎城的名字,腿骨似乎都有点发软了。
“行动时,最好不要用枪,以免发出声音,惊动他人。”毛人凤问,“你们都想想看,不用枪,能用什么武器?”
杨进兴说:“用白布把嘴蒙住,然后,将特制的尖刀直插腰部。”
保密局西南特区行动组组长熊祥摸出匕首把划了一下:“斧头和匕首,也都可以。”
毛人凤接过匕首看看,又问:“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
毛人凤转身问徐远举:“远举,执行的地点选好了吗?”
徐远举点点头,说:“我们准备放在松林坡戴公祠。熊祥,你把具体行动方案向局座汇报一下。”
熊祥说:“只要车子一到停车场,马上由行动员把他们扶架上山,到了房内,很快用利刃插入胸膛,保准即刻毙命。”
毛人凤踱了几步,说:“我还是担心,会发出声音……”
“这种匕首剌向身体,血会往心脏涌,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熊祥接着说。
毛人凤道:“那就好。远举啊,这几天你组织他们演习演习,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到时候可出不得一点纰漏!参加今天会议的行动员,一起举手宣誓,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保守秘密,如有违犯,甘受严重处分!”
特务们一个个举起手来……
待熊祥带着手下特务离去,徐远举吞吞吐吐地说:
“据龚国彦讲,杨虎城的小箱子里存有不少英镑和美钞,这笔财产,您看怎么处理?”
毛人凤说:“可以没收,你们拿来发奖金好了。”
就在这天夜里,国民党特务在重庆市区点燃了一场大火,把朝天门一带的无数民居化为灰烬。
火光映红了夜空。路上乱纷纷的,全是哭喊着逃难的人。
这一幕,都被杨汉秀看在眼里了,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动,又从她的眼里不断地朝外奔涌……
她要去找杨森。
杨汉秀怒冲冲地往重庆市府杨森的办公室奔,边走边推开阻拦她的人,口中高喊着:
“别拦我,我要找杨森……”
杨森听到外头的喊声,不悦地对副官说:“你们怎么搞的嘛,怎么能让她闯到这里来!”
“这个姑奶奶,哪个也拦她不住。”
话音未落,杨汉秀已闯进来了。
杨森沉着脸对杨汉秀说:“汉秀,你郎个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你。”
“啥子大不了的事情嘛,搞得这样风风火火的!”
杨汉秀指着杨森的鼻子就骂:“我要骂你,骂你杨森反动成性!”
杨森一愣,喝道:“你……你还有没有大小长幼?郎个这样讲话!”
“我这样讲对你是客气的。”杨汉秀说,“你这个重庆市长兼重庆卫戍司令,到朝天门去看看,看看那里烧死了多少人,烧毁了多少房子,看看有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在那里哭爹喊娘!你们干这样的缺德事,还有一点点人性吗?”
“这才怪了,火又不是我点起的,你怎么骂到我的头上来了嘛?”
“不!就是你们干的!……火烧了整整一天,就是扑不灭,反而越烧越大。为什么?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想扑灭它!”
杨森拍起了桌子:“胡说!简直是胡说!……”
“我一点也没有胡说!你们要垮台了,垮台之前,想让这座山城,让重庆的老百姓给你们陪葬……”
杨森恼羞成怒了:“你……你给我住嘴!反了,简直反天了!”
“杨森,我警告你,”杨汉秀毫不畏惧,“你要是继续与人民为敌,反动到底,绝没有好下场!”
杨森大吼着:“带下去!把她带下去!”
副官使了个眼色,几个警卫便上前拽住杨汉秀的胳膊,把她往外拉。杨汉秀挣扎着,继续大骂道:
“杨森,你这个反动分子,你这个军阀,总有一天,人民要跟你算账的!……”
副官领着那几个警卫把杨汉秀拉出了办公室,但杨汉秀的叫骂声依然不绝于耳:
“不管你们怎么样垂死挣扎,终归逃不脱灭亡的命运!重庆必定会解放,你们必定会遭受人民的惩罚……” 第 1 2 页 |